里奥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现在已经能从心理上把真正的李毕青,和杀青之前扮演的“姐夫”角色完全区别开来,因而反倒显得比罗布更泰然。“度假?她可从没跟前几任男友去过,搞不好她一时兴起,两人就在拉斯维加斯直接结婚了。”
“相当有可能。”罗布笑起来。
他们离开机场大厅,坐上黑色的雪佛兰SUV,驶向市区。
途中,开车的罗布不时瞥向副驾驶座上的搭档,后者看起来缺乏休息,脸色有点憔悴,但精神状态比之前借酒浇愁的时候要好得多,墨蓝色眼睛陷在浓郁的眉毛下,目光湛然,宛如平静而深邃的海面。
被风霜、阅历和诸般情感酝酿过,这个男人比以前更有味道了,罗布感慨且不无嫉妒地想。
“如果你现在才发现爱上我,也不算太迟。”黑发探员发现了搭档的偷窥,调侃道,“我还没有未婚夫。”
罗布险些被口水呛到,咳了两声:“你的调情技能什么时候点上去了?两年前你要能这么知情识趣,可怜的伊芙也不至于被全分部的人同情。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劝她的吗,‘死心吧女孩,别尝试和机械战警谈恋爱’。”
里奥不禁失笑:“在你们眼中,我有那么糟糕?”
“哦不,你是精英,可就是太精英了,只适合当同事,不适合当情侣。你脑子里的每根弦都跟执法、追凶、破案之类的字眼系在一起,光谈公事不讲私情,知道这给周围的人带来多大的压力吗?”罗布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这种感觉淡了不少,你似乎变得更……更有人情味了。”他又瞄了里奥一眼,放肆地取笑道:“或者是情人味?这是某人的功劳?”
里奥目光微微一黯:“他越狱了?”
这个所谓的“他”,罗布心知肚明:“是的,今早狱方点名的时候才发现不见踪影,在他囚室里的床上躺着隔壁犯人的尸体,手脚被缚,身中一刀,有犯人指认,那把自制刀是他的。更糟的是,死者名叫蒂莫西·贝拉尔迪。”
里奥皱起了眉:“是‘那个’贝拉尔迪?”
“没错,就是‘那个’贝拉尔迪。”罗布忍不住叹气,“这下‘地下世界’又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了。你说杀青招惹谁不好,偏偏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黑手党家族!”
“天知道是谁招惹谁。”里奥显得有些不快,“这事有蹊跷,他就算再厌恶对方,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囚室里下手,还把凶器留在现场,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有人在陷害他,罗布。”
“也许吧,但越狱这事儿总不是陷害。”罗布说,“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早就觉得,这家伙迟早要从监狱里溜掉,高墙电网根本关不住他。”
里奥依旧敏锐地抓住了要害:“关键是,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间地点?如果杀青想越狱,在MCC机会更多,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去戒备森严的雷克斯岛服刑,再从那里越狱?那里究竟有什么让他这么感兴趣?是人、物品,还是什么事件线索……”
“谁知道,这家伙心思深着呢。关于他越狱的消息,上头还严密封锁着,我简直不敢想象,在杀青案件上刚刚有些平息迹象的社会舆论,要是被这消息一刺激,还要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罗布说。
“所以高迪打电话叫我们尽快把他抓回来。顺道说一句,‘尽快’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在几天内把这事搞定,你们今年的圣诞假就不要休了’。”
“可是离圣诞只剩不到两周了!”罗布郁闷地说,“鱼入海鸟入林叫我们怎么找,难道抓杀青这种事也能一回生二回熟吗!”
“总之,先去雷克斯岛监狱调查一下吧。”
在雷克斯岛监狱调查到的种种线索中,最让里奥和罗布在意的就是狱警赛门的脱岗失联。
从昨夜九点开始,第五区部分监区的监控探头被关闭,直到今晨七点交接班的狱警发现,才重新启动探头。这一部分区域刚好覆盖了1317囚室附近,以及通往监区外的过道,没有任何录像可查。
好在岛上道路边的监控探头记录下了赛门和另外一名穿狱警制服的男子身影,他们开车从第五区往西,到达第十区,在驳船码头下车。那名男子刷ID卡进入驳船,赛门则开车回到第五区。
男子压低了帽檐,监控录像里无法看清他的面目,但第十区的门禁记录显示,那张属于赛门的临时ID卡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驳船监狱第一层,最后打开了通往甲板的铁门。显然这就是杀青的越狱之路。
“这是我见过的最轻松愉快的越狱方式了。那个叫赛门的狱警知法犯法,宁可自己坐牢也要帮助杀青离开,他这是被洗脑了吗……喔噢,你瞧!”罗布指着屏幕招呼里奥,“一个深情款~款~~的拥抱!我敢打赌小狱警一定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这才入狱不到一个月呢,我们的黑暗英雄又收获了一枚脑残粉!”
“闭上你的嘴,罗布里!”黑发探员沉着脸说。
罗布立马收敛嬉皮笑脸,换上一副认真正经的神色:“我觉得我们应该从赛门入手,就算失踪,找他可比找杀青容易得多。”
对于联邦探员而言,找到一名有固定住所和身份记录的公民,的确是件容易的事。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就在某条僻静的街巷里,发现了赛门的尸体。
从落地位置上看,他是从一旁十二层的高楼掉下来,尸身摔得惨不忍睹。楼顶平台毫无挣扎搏斗痕迹,帽子、围巾和鞋子整齐地摆放在栏杆边,一张大意是“我一时糊涂,知法犯法,再也没脸面对家庭和社会”的遗书被压在下面,看上去是无可争议的跳楼自杀。
但经验丰富的里奥和罗布从中嗅出了设局与谋杀的味道。
赛门的尸体被警方抬走,交给法医去检验,且不论自杀他杀,这条追查杀青的线索到此中断了。
就在里奥和罗布以为又要打一场攻坚战和持久战的时候,两天后的傍晚时分,一通911报警电话,披露出一件正在发生的刑事犯罪,因其恶劣性质与血腥手法而受到FBI的关注,信息辗转落到两人手中。
因为孩子们的强烈要求,雷蒙德一家提前一周多就开始布置圣诞树了。雷蒙德先生负责把一棵五六米高的枞树运进别墅大厅,竖立在壁炉旁边,孩子们欢呼雀跃地往上面缠绕着彩带、铃铛和闪闪发亮的小星星。雷蒙德太太烤好了一炉纸杯蛋糕,笑吟吟地招呼孩子们洗手吃点心。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雷蒙德有些意外。如果有访客,保安会在庭院外的铁栅大门处登记,然后由管家将来客身份告知主人,经他点头同意,客人才能在佣人的带领下进入别墅。
可这会儿他没有收到任何禀报,别墅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是上次那名软磨硬缠要给他写专题的小报记者偷溜进来,还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新佣人?在他按呼叫器通知保安之前,活泼的六岁小女儿已经跳起来,跑过去打开了门。
一个年轻的亚裔男人站在门外,穿着时尚整洁的连帽休闲外套。看到开门的金发小女孩,他伸出左手拉下帽子,俊美的脸上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晚上好,小姑娘。”
“晚上,“你是来找我爸爸的么?”
“你爸爸叫欧文·雷蒙德?”
“没错。”
“那就是了。”男人迈步进来,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他随手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硕大的彩虹棒棒糖,递给小女孩:“圣诞礼物。”小女孩欢呼一声,接过糖果,回头朝父亲甜蜜而狡黠地笑:“我可以吃它对吧,爸爸?这可是圣诞礼物!”
雷蒙德看着这个素不相识、莫名其妙的访客,皱起眉头,语调严厉:“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请马上出去,否则我叫保安了。”
来客似乎对男主人的不悦与排斥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至于你,海登·科尔滕,这是我给你的圣诞礼物。”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显现出来,手中握着一把长柄消防斧,宽而锋利的斧刃在枝形吊灯的照耀下幽光反射。
雷蒙德面容铁青,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血色,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叫那个名字,你认错人了!滚出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雪莉!”他转头朝因过度惊惶而愣住的妻子喝道:“带孩子们躲到后面去!按警报器!”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二十年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还不至于长到让你老年痴呆,不是吗。”不速之客说。他语声平静,然而这股异乎寻常的平静,却是由刻骨的仇恨与极度的森冷凝结而成,仿佛已然化为实质,从他躯体的每一寸无孔不入地渗透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斧柄末端提在手里,斧刃随着脚步刮擦在大理石地板上,拖行中发出“吭啷”、“吭啷”的声声脆响……像从地狱传来的丧钟声。
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哭喊在周围炸响,但他恍若未闻,只是一步步走向目标:“知道吗,你总是出现在我的噩梦中,一直持续了许多年……那些年我根本没法真正睡着,因为只要一闭眼,我就看见母亲的头颅在窗台外面盯着我,听见她从未停歇的哀嚎声……我还记得你当初对我做的一切,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就好像整个世界就是一座地狱,除了疼痛、疼痛、疼痛,一无所有。”
雷蒙德面无人色地后退,似乎被一股巨大无形的压力逼迫,不得不极力收缩自己的生存空间。你是……他张了张嘴,做着口型却发不出声音。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反应,震惊、愧疚、后悔还是死性不改,这些对我都毫无意义。”访客歪着头笑了笑,那笑容充满血腥而残忍的期待,饥渴难耐地想要撕碎什么,“我只是想让你恐惧,因为据说恐惧,会令人感到更加疼痛。”
雷蒙德,不,应该说是海登·科尔滕的后背撞上壁炉旁的柜子,手指抓住抽屉把手,试图撑起发软的身躯。
杀青突然挥动斧柄,速度快得只看到一道残影。斧背砸中海登的手腕,顿时发出骨折的闷响,惨叫声中一把手枪滑落下来,掉在地板上。紧接着又一下重击,他的另一只腕骨也在皮肉中粉碎,海登栽倒在地,持续凄厉地惨叫着,软垂的双手徒然地缩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