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过那盒碎玉,她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因着体恤定远将军千里迢迢入京,晚膳完毕,皇上便以去御书房为由,将侧殿留给他们兄妹二人。
皇上一走,陈婠自然不必过分拘束,也不再端着神色,随大哥一同落座饮茶而谈。
陈棠此次回来,脱胎换骨,之前所有的担忧,荡然无存。
先是询问了母亲的病症,待听到陈婠说并无好转,反而加重时,不禁深深蹙起眉峰。
“如此看来,该尽快带母亲往天河城去求医问药,病情拖延,积久成患。”
其实陈棠心中已有所打算,此次留在京城的时间不会太久,早已筹谋着代母亲回去治病之事。
“我也始终在争取,希望陛下能开恩,允我一起照顾母亲。”陈婠一叹,但照此看来,除非怀上孩子,封禛是不允许自己离开身边半步的。
一想到他那种似是而非的眼神,分明是含了情,可却令她隐隐不安,仿佛被窥见了什么…
“见陛下待你已然极好,从前送你入宫之事,耿耿在心,终于能有一丝宽慰了。”陈棠此话真心不假。
提起入宫,有一个人便是兄妹二人心间迈不过的沟壕。
陈棠刻意忽略,并不想告诉妹妹,宇文瑾如今继承掌控乌蒙兵权,野心勃勃,已然在边境有所动作。
趁流民逃亡,招兵买马一事,正是出自他的谋划。
而在天河城时,两人实有一次正面交锋。
陈棠虽不愿意承认,但若非宇文瑾有心相让,只怕自己会败损于他手中。
陈婠似乎看出了大哥的异常,遂在他面前轻晃了晃手指,陈棠却是忽然沉下脸色,“有一事,大哥始终心存疑虑。”
陈婠凝眉,他便压低了声音道,“小妹可还记得小林岗上谢晚晴的坟茔?我在天河城边境,见到过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子。”
☆、第80章 封王拜侯红绡扣
回宫之后,皇上特赦定远将军在北宫和硕殿安置,可享御食,为上宾礼遇。
皇上如此安排,在外人眼中自然是隆恩浩荡,但于私心上亦是方便。
每每与他详谈天河城防御工事部署,推远及近,自然又连带着将南郡数洲的形势剖析一番。
既有定远将军入宫,必少不了陆川、卫融二将,他们是陈棠去西北戍边前举荐于皇上。
两人才能卓越,得天子赏识,陆川乃是如今禁卫军大统领,卫融为天子御前行走,皆为心腹之臣。
山河宏图千里,天子筹谋自高远,只一张封疆列土的百郡图,君臣几人便用了数日来详尽研究。
朝中懿太后旧部的势力除了七七八八,因为户部尚书陈道允献上妙计,行检举有功赏的策略,于根除异党之事上有奇效。
随着对兵部尚书沈氏的收编,如今四省六部,皆掌控在天子的权力核心中。
听闻沈家女儿和梁丞相世子姻缘和美,梁沈两家关系越发亲厚。
更有狼烟、虎符兵权在握,解除南郡抚远将军的兵力大权,并非难事。
而天子迟迟不在南边动刀子,为的是给抚远将军一个机会,等他自行交出兵权,若他足够聪明,定会拱手交出兵权,免于罪赦。
这一日谈至夜深,皇上先遣走了陆川二人,独留陈棠在殿。
烛火洞明之中,唯见天子将一方沉黑的青铜匣子摆在案上。
“依陈卿所见,如今天下可算昌平盛世?”
陈棠淡笑磊落,“若从百姓大同,必然断是,但微臣心中却终有一憾。”
皇上正襟危坐,双目洞炬,“但说无妨。”
“我朝沃野千里,云图万倾。却不见西川四百里,尽遭乌蒙铁蹄践踏,山河破碎,虽如今中原鼎盛太平,但若为万世基业,西北大患不除,我朝便永无安宁之日!”
一席话,壮怀激烈,陈棠说到激愤处,竟不知已是肃身而起。
话音落处,殿中沉默良久。
封禛凝眸,目光穿过山河图,仿佛越过神州无边茂土,胸中激荡久不能定。
陈棠所言,如何不是他自幼心中盛大的宏愿?
虽然父皇在世时时常教导,要以仁义治天下。
可他却始终认同,没有绝对的兵权掌控,征战城池,又何来天下安定,百姓安居!
而如今,陈棠正是能助他成万世基业的良臣忠相。
青铜匣子缓缓打开,封禛拿出来摊在掌心,“今日,朕便将此物信托于你,一诺如山。”
陈棠上前,猛地抬眼,皇上交予自己的赫然是虎符印信!
“陛下,此物微臣不能收…”
收下虎符,便等同于手握半壁军权,权力滔天,即便是从前镇国将军功勋赫赫,也没有机会染指虎符。
封禛并不伸回手,清冷的眸光却愈发深重,“升定远将军为统领大将军,再予精兵十万,随往西北。”
统领大将军,乃是武官中的丞相,正一品的高位,为国之根基。
从震惊中转圜过来,陈棠撩衣应声跪下,胸中激昂,更是豪情万丈,“微臣,定不辱使命!”
“你对乌蒙军队的作战手法最为熟悉,朕这十万兵力,是要你亲自操练,训练出一支能够用以彼之战术攻克彼身的精锐铁骑。”
陈棠郑重接过虎符,双手合于剑上,俯首深深一拜。
定远将军升任大将军一事,在第二日朝会时,由陛下亲自宣布,同时任命的还有镇南、镇北、镇东三位将军,分别率兵数万,分散于神州四方。
于此同时,抚远将军上缴兵权交换兵符的急报,也抵达皇城。
天子特赦,命他仍担任原职,非但没有罢黜,更是派镇南将军同去,为他更添助力。
至此,登基一年之后,朝政更迭,新帝终于完成了中央集权的全部内容,并开始一步一步实现他驱逐异族的开天辟地之举。
酉时从正阳宫离开,陈棠一直选择万华宫道往北的道路。
不多时,便要经过一方茂密的梅树林,时初冬降雪,梅蕊新开,一片轻淡幽香。
裹了裹身上厚厚的狐裘大衣,方行至梅林中央,却看见不远处,月色梅花之下,一道纤秀的身影立着。
陈棠收回目光,对于后宫女眷,自然是要尽可能地避开,以免流言口舌之祸。
他心中仍念着练兵之事,因为降雪,皇上又留他在京中,延迟归期。如今皆是是御马场外天微山内谷的练兵场操练新军。
本是不经意地路过,岂料那道身影却缓缓迎了上来,正正拦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