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漾、屈旌和岑戈动身去了陵北省。和预想得一样,重新走访受害者的亲友难度很大,前几个死者因为是失足妇女,亲戚们都讳莫如深,甚至有人觉得她们该死,凶手是在帮他们清理门户。她们曾经揽客的街道早就重建或翻修,曾“并肩作战”的同行们更是销声匿迹。当年负责登记失踪案的探员们说,由于当时重视度不高,监控设备有限,家人来报案时连她们具体的失踪时间都搞不清楚。
屈旌辗转打听出,第七个死者A小保姆的原雇主钟先生一家现已搬家到一个新小区,对于探员时隔多年的再次来访,钟先生非常惊讶,愣了许久后才说:“怎么,这么多年了,人还没找到?”
“当年你说付了工资后,她就离开了。她是否告诉你,下一步准备回老家还是接着找一户人家当保姆?”屈旌翻阅着破旧的登记簿,问。
钟先生摇摇头,“我忘了。既然都结束聘用了,她要去哪里我们管不着啊。”他说罢,看了看堵在门口的屈旌和赵苏漾,又越过他们看了一眼后面的岑戈。
岑戈清了清嗓子,赵苏漾让出个空,他上前一步,“她在你家负责照顾谁?”
“主要是我妈和我儿子,我和我老婆工作都很忙。”
“工作表现怎么样?”
“一般吧,所以她要走,我们也没挽留。”
“她离开之后你又请了几个保姆?”
“呃……后来就没请了……”
赵苏漾发现,岑戈忽然停止发问,看着钟先生笑了一笑。几秒之后,他说:“钟先生看上去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不至于丝毫礼节不懂。雇用了两年多的保姆要走,连对方下一步要去哪里都不过问,不合情理。小保姆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你家,想必你最清楚。”
“你……你说什么?”钟先生压低声音问。
“我们表明身份后,你脸上的惊讶表情太做作,持续时间过于长。其实,真正惊讶的表情只能持续一秒左右,超过这个时间的要不是联想起了别的事,要不就是刻意把惊讶表现给别人看而显得自己无辜。”岑戈面无表情地戳穿他,“你早就从当年的某个探员口中知道她已遭不测,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你编造了谎言或者……掩饰了一些真相。”
钟先生后退了一步站稳,脸色由青转红。
岑戈语气软了下来,这是他常用的战术:“我们知道你跟她的死毫无关系,但她从你家离开之后去了哪里对案件来说很重要,请你配合。另外……时过境迁,我们只需要你提供线索,不会追究当年是对是错。”停顿几秒,他又说:“如果你拒不配合,坚持隐瞒,我们侦查局问询室里见。”
“唉!”钟先生重重叹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走出来,小心地关上门,“当时我也是鬼迷心窍,见她长得还不错,对她有点幻想,她发现后没拒绝,我就……我就控制不住了,我老婆一直都不知道。她后来竟然想叫我离婚,跟她结婚。我怎么可能?我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她就是一个乡下丫头。她说她怀孕了,我吓死了,叫她去医院,她死也不去,还说要告诉我老婆。我为了稳住她,就叫她去外面躲几天,我回来谈离婚,其实我是回来凑钱先让她把孩子打掉再说。可是等我把钱凑好,也联系好一个在医院的熟人后,打电话给她,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岑戈出马,果然非同凡响。赵苏漾趁热打铁:“她躲在哪里?”
“她跟了我之后,胆子也肥了,心也大了,人也娇气了,出租房不住,小旅社不住,非要住什么大酒店,我就给了很多钱让她自己去找。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躲哪里去了,我好不容易让她离开我家,不想再把她招回来。后来,过了很久,探员来问我时,我怕惹祸上身,就没说这些。现在想起来,她就是骗我的,她——根本没怀孕!她拿了我那么多钱,早跑了!”钟先生咬牙说,“经过这个教训后,我洁身自好,不想再惹什么幺蛾子了。”
“我们明白了。”岑戈低声说,停顿一下,又开口:“钟先生……”
“什么?”钟先生些许防备地盯着他。
“我们公务在身,不多谈了。你……好自为之。”
钟先生再次一愣,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离开钟先生家,屈旌有点好奇,“岑队,你那句‘好自为之’好像有什么含义?”
“他说自己在小保姆事件后洁身自好,然而,我看他的脸泛着油光,脸色青黄,明显不是那么回事。他现在应该是个骨灰级的嫖客,所以我想提醒他,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说罢,他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
赵苏漾心想,谁在你面前能有点隐私?她清清嗓子,说:“小保姆没有马上找到下一个雇主,更没有回老家,她当年就在本市躲着,等着‘转正’。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幸遇到了凶手。大酒店……她如果真的住在大酒店里,为何探员们没找到住宿记录?所以,她到底躲在哪里,是个突破点。”
说罢,她认真地记在本子上,一些关键字标上波浪线,许是怕自己忘了,还特地在旁边画了个指着关键字的小人。连大她一轮的屈旌都觉得,这家伙认真起来可爱极了,怪不得岑戈那么喜欢她。
三人马不停蹄坐上去陵中省祥安市的动车,候车时去往千樟市的一趟动车刚进站,赵苏漾打趣道:“看!去我老家的车!我这算不算半个‘三过家门而不入’?”
“算,回去申请通报表扬你。”屈旌难得大笑。
到站后打听一番,第八个死者B某公司白领当年的男友坚辉早就娶妻生子,女儿都上幼儿园大班了。谈及当年,下班后独自接女儿放学的坚辉显得有些忧伤。为了让调皮好动的女儿不打扰他们的谈话,他和赵苏漾等三人来到距离最近的麦当劳,带女儿去了游乐区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我们大一就在一起了,毕业了背井离乡留在同一个城市互相扶持。我真的很爱她,所以很宠她。她一吵架就说要分手,动不动闹出走,每次我都彻夜出去找她,好几次差点被车撞。”坚辉闭上眼睛,当年的一切让他十分痛苦,“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五,我陪重要客户喝酒,很晚回去,她短信我,说是什么相识几周年纪念日,我真没办法抛下客户陪她过,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我们在电话里就吵了起来,我喝多了头晕,挂了她的电话。我那回真生气了,为了买房子我卖命陪客户,她总是不理解。所以,回家后发现她不见了,没像以前一样出去找她。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探员问我她离家出走时穿什么衣服,带了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还是他们一屋子翻翻找找才确认她哪件大衣哪条裤子。”
坚辉的陈述和当年的记录出入并不大。
岑戈并没有指出他在某处说谎,看来坚辉的证词算可靠的了。由此看来,女白领是个很作的人,动不动就用离家出走来考验男友对自己的爱,最后终于应验了那句“no zuodie”。
屈旌和赵苏漾都在等岑戈开口,可他始终沉默着,好像在一遍遍回味坚辉的话。
半晌,岑戈似乎get到了某个点,开口问:“以前她离家出走的起因是什么?”
“唉,鸡毛蒜皮,都是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完了就甩门抛下我冲出去。我就一路追着找,有时是她的公司,有时是某个我们曾经约会过的小公园什么的。”
“所以以前都是面对面吵架?”
坚辉一愣,想了想,点了点头。
“只有最后一次,是电话吵架。”岑戈用眼神示意赵苏漾,记下来。
坚辉茫然地问:“这能说明什么?”
“以前的离家出走都是即兴,她没能多做准备,身上的钱也不多,甚至只穿着家居服,因此能去的只会是公司、公园一类不需要花钱且很快就会被找到的地方。最后一次,按照她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你挂了电话之后她有充分的时间思考如何狠狠给你一个教训,于是选择了一次有预谋的离家出走。她肯定带够了钱,决定狠狠失踪两天,等周一上班时再出现,看一看那时的你究竟能发狂到什么模样。”
“很有可能!”坚辉瞪大眼睛望着岑戈,好像找到了知音,“她就是这样的人,看到我找她时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就格外满足,她曾经说那是我在乎她的标志。”
“何必呢,瞧她作的!”赵苏漾悄悄嘀咕。
“她失踪后,本市的朋友、同事以及家乡的亲友都说没有留宿过她。”岑戈对屈旌说,毫不掩饰自己的案件的熟知程度,“两种可能,一,她倒霉到出门就遇上凶手,二,她找了个地方住下观望,那个地方能看见回家的必经之路。我认为后者可能性较大。”
“等等!”坚辉一头雾水,“为什么要能看见回家的必经之路?”
赵苏漾心直口快:“她那么作,肯定想默默看你找不到她然后丢魂似的回家的惨模样呗,女人都是这种心理。”
岑戈抬眼看了看赵苏漾,好像在问——你也如此?
赵苏漾眼一横,好像在回答——对!你怕不怕?!
“和小保姆一样,女白领失踪后也是没有住宿记录的。”屈旌适时提醒道,然后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就是——”
岑戈站起身,当机立断:“屈队,麻烦你去找找几年前的旧地图,坚辉和前女友租住的地方附近有什么可供住宿的地方。苏漾,居住酒店——就是这几个受害者被凶手选上的‘必然’!接下去我们所询问的重点,就是后几名受害女子是否存在这样的必然。如果她们都能和酒店住宿扯上关系,那么她们去往的酒店一定存在非同寻常的猫腻,而董佳益派去的老乡就是死在建造酒店的过程中。”
“我们排查出的嫌疑人名下就曾经投资过连锁酒店!”赵苏漾忍不住透露,说完捂住嘴,为难地说:“……但我一时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
岑戈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102.双城记(5)
明天三人就要动身去平武市,当晚暂时在祥安大酒店住下。屈旌是个有眼力劲的,明摆着不想当电灯泡,晚饭也不吃就约了当地的一个老同学叙旧。赵苏漾和岑戈沿着酒店后的林荫小道,步行去附近的商业街。
赵苏漾好像憋了很久似的,“喂,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岑戈握紧她的手,截断她未出口的话,“我的回答分别是——不会,不能,不可能。”
“……哈?”她半张着嘴,眨了眨眼睛,“你倒是说说看,本小姐要问你啥?”
“一,我们以后会不会吵架分手;二,你能不能用离家出走或者夜不归宿来考验我的耐心;三,你失踪后我会不会另娶他人。”
三箭齐发,一一命中红心。他的读心术如此了得,她还有什么好问的?
梳理出问询重点后,接下来的走访就更有针对性了。岑戈人肉测谎仪效能发挥到了极致,三言两语问出第九个死者C平武市职业技术学院一年级学生根本不是出去勤工俭学,而是援助交际,专陪一个手中有几个小钱的中年大叔。她出了事,那个大叔自然假装不知道,口口声声咬定她只是来打工赚学费。
第十个死者D也好不到哪里去,私生活混乱,在某夜总会当完驻场歌手后有时也出台。夜总会老板因怕探员得知他们这儿也提供色.情服务,当时就说了谎话,绝口不提部分女性员工卖.淫的事。
既然都暗地里干着失足妇女的勾当,必然会涉及到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