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了,不,应该说这么多年,她身边一直不曾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如此真切妥帖地对待她。哪怕是把一份五块钱的排骨让给她,都不曾。
徐之南低下头,将陈徵双手奉给她的好照单全收,也把眼中的酸涩掩下去。她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食堂里的大锅菜,味道肯定比不上家里,但因为陈徵,硬是让她说不出一句这菜的不好来。
“你还习惯吗?”吃饭的空当,徐之南低头问他,“同学们都还好相处么?”
陈徵点了点头,“都还好。每天忙着补以前的功课,倒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都还行。”
他说的也是实话,眼看着就要上高三了,大家都忙,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管其他人。经历过了最开始的好奇,大家的注意力又会被功课吸引过去,文化班功课相对艺术班来讲更紧张,学生们也没那么多八卦热情。
这些东西,徐之南在为陈徵打算之前就考虑过,听他这么说,也不过是验证她曾经的预想罢了。不过,话是如此,徐之南还是要嘱咐他,“有什么事情你就说,不要担心跟我添麻烦什么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考大学……”她突然住了口,因为害怕陈徵因此压力大,想了想,干脆转移话题,“功课搞得定么?需要给你请老师补课么?”
陈徵摇了摇头,“虽然是很吃力,但是老师和同学们都还挺帮助我的。”他听徐之南的话,努力上进,就算基础差点儿,但别人看在他这么上进的份儿上,也会自觉伸出援手来拉他一把的。就像徐之南一样。
说话间,不知不觉一顿饭吃完了。陈徵帮她把盘子收好,放到餐车上面,两个人走出食堂,在操场上慢慢走着。“之南,你最近呢?”一直都是徐之南问陈徵,现在换成陈徵问她了。
徐之南点了点头,笑道,“还不错啊。”说完又顿了顿,说道,“一个案子刚刚完结,要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也不至于这么晚才来看你。”
陈徵摇摇头,“不用,你忙就好,不用专程过来的,抽空过来就好。”他转头看向徐之南,夕阳下,她眉目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安宁极了。但他知道,徐之南口中的“很好”跟他认为的“很好”还是有区别的。她的“很好”,不过是工作最后解决了,她说的是结果。期间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不在她“很好”的范畴之中。而他说的“很好”是样样都好都顺利。
如果不是眉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抑郁,和眼底淡淡的青影,陈徵真的要以为她“很好
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徐之南突然转头看向他,“你还有衣服么?要不要买衣服?”
陈徵摇了摇头,“还有呢,你以前给我带的衣服都没有穿坏。”他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之南,你们两个……还是那样吗?”
陈徵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跟卫陵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问,徐之南有片刻的怔忪,“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抿唇笑了笑,因为……虽然他不说,但看徐之南每次给他带来的衣服,都是质地精良的。如果只是给普通朋友买,哪儿能每次都是那么贵的。明明……那些衣服,是她买来准备送给另外一个人的,只是……怎么也送不出去罢了。
他不想徐之南尴尬,也就没有说破,只是说道,“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能够这么影响徐之南情绪的,也只有卫陵一个人了。
徐之南下意识地抚了抚额,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却已经是在默认,她跟卫陵之间并不好。
陈徵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才说道,“之南,要不然,你跟他好好谈谈吧。”这一辈子还有那么长,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谈?徐之南想起那天晚上卫陵转身离开时的样子,心中泛冷。她不是没有谈过,然而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关子衿,只要卫陵一天想不开,他们两个就一天不能把婚姻这股绳子拧顺。
其实说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卫陵不爱她,更从一开始对她就有偏见,这场婚姻,他应该是后悔了吧?
徐之南笑了笑,不过笑容有些艰涩,“我跟他之间,不是谈谈那么简单的。”卫陵什么脾气,她还能不了解吗?他这个人,自负自傲,说白了也就是很难听进去别人的声音,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一直讨厌的人呢?
见她不开心,陈徵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两个人在操场上走了一会儿,又说了些学习上的事情,晚风吹来,他们身边是青春正好的少年人,两个人在中间,仿佛都年轻了许多。
有足球滚到他们脚边,对面有促狭的少年朝徐之南吹口哨,大喊道,“美女,飞一脚。”
她看了看脚上的高跟鞋,默不作声地笑了。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因为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轻松了几分。旁边陈徵伸出脚来,往足球上踢了一脚,传给了他们。见他神情飞扬,是少见的轻松,徐之南心中一动,开口说道,“陈徵,你还是要多跟同学们来往,多跟他们一起玩儿。”她让陈徵过来继续上学的目的就是想让他融入社会,保护自己固然重要,但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同样重要。
陈徵回过头来看她,他背后是成片成片的晚霞和若隐若现的明月,一双眼睛在沉沉的暮霭中好像星星一样闪耀,徐之南看见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也慢慢笑了起来。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从陈徵那里回来之后,徐之南就给他曾经的狱警老张打了个电话。她记得,老张女儿今年也上高三,学校还跟陈徵学校离得不远。为了孩子能顺利高考,老张的妻子两年前就没有上班了,在家当了专职主妇,专门给孩子改善伙食。家里就靠老张一个人的工资,他还是临时工,家里经济可想而知。
因为工作的关系,徐之南跟老张还算熟悉,她想拜托一下老张的妻子,看看能不能在她家搭个伙,让她给自己女儿送饭的同时也给陈徵送一次。今天她在,陈徵都只打了两个素菜,她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凑合的呢。甚至他说他画画忘记吃饭了,徐之南都觉得这或许是他想节约的借口。但她也知道,如果直接给陈徵钱,一方面伤他自尊,另一方面他也不一定会接受,徐之南在路上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自己送饭肯定是不现实的,她自己一日三餐都没搞清楚过,何况是照顾别人?她提出搭伙,于老张那边只是多跑一趟而已,每天只是做菜的分量多些,还能帮他减去一些负担,想来他应该是很愿意的。
徐之南给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果不其然,老张连连答应。解决了陈徵的吃饭问题,徐之南才松了一口气,又投入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到了暑假,律所来了一批实习生,何粤亲自回母校忽悠过来的,徐之南手上也分了两个,虽然暂时不能替她分担些工作,但总算有个盼头,比之前自己一肩挑好多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精神不太好,总是很累。她工作压力本来就大,徐之南以为是太累的关系,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越掉越多,脸色越来越黄,连粉底色号都换了,她才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可是看了看案头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徐之南请假条写好又重新放回到抽屉里了。
经过刘清扬一案,她算是在s市政法界彻底打出了名气,如今谁都知道,他们律所有个年轻女律师,不仅侠肝义胆,喜欢帮助弱势群体,打商业官司也不在话下。正是因为如此,刘清扬一案之后,她手上的案子就越来越多,根本不给她休息的时间。
许是太累的关系,徐之南这几天喉咙一直有肿块,她以为是扁桃体发炎了,没有往心里去。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一忙起来扁桃体就容易发炎,吃两天消炎药就好了,这次她一样没有放在心上,照样随便在楼下药房里买了点儿药,打算吃完了事。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徐之南猛然从外面走进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她头也不回地吩咐刘安安,“安安,冷气开小点儿,小心感冒了。”
刘安安应了一声,连忙小跑上来,把冷气关小了一些。她转过头来正打算回到座位上,却冷不丁地看到徐之南,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圈儿,满脸疑惑地问道,“徐姐,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被她这样一说,徐之南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脖子,刘安安走过来,盯着她的脖子看了一会儿,还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喉咙,“这里,好像有个疙瘩啊……”
她领着徐之南的手朝她脖子上摸去,那里突突的,粗粗摸上去好像是有个疙瘩。徐之南心中一跳,连忙拿出镜子来,可是镜子太小,照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勉强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安慰刘安安还是在安慰自己,“我正扁桃体发炎呢。现在跟你说话都痛。”
刘安安却皱了皱眉,“扁桃体发炎也不至于要肿到外面来啊。”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徐姐,要不然你去医院看看吧。”
脖子上长了个疙瘩,这意味着什么,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经她这么一提醒,徐之南才想起来,她好像是有很多年没有做过全身体检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大病,光凭自己,还真的感觉不出什么来……
想到那种可能性,徐之南连忙站起身来,朝洗手间走去。
律所的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白色的日光灯映在墙壁上,有些惨白的意味。
徐之南走到镜子面前,仰起头,一边用手摸索着刚才刘安安带她摸的地方,一边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脖子。她看到,就在喉咙上面,果然有个疙瘩,一仰头尤其是明显。她用手指按了按,有些痛,但也分不清是被自己按痛了的,还是那个疙瘩本来就痛。
她的脖子没有丝毫的血色,平常打了粉底,有过度,看不出来,如今灯光开得足,旁边又有阳光,跟脸上一对比,越发明显。
徐之南用手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在镜子里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有疙瘩。结果又在右边的动脉处,发现了两个。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要瘫倒在地。还好她死死地抠住了面前的石板,才让自己没有掉下去。她知道这几年来为了拼事业她没有顾得上身体,但真的就那么快吗?脖子上长疙瘩,除了淋巴,还有什么?按压还感觉到痛……
一时间,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有两个炸雷在她耳边炸响,炸得她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她浑身乏力,现在只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一个人静一静,甚至连最要紧的看医生,都不想去了。
原本就不长的指甲嵌进了手心,她却浑然未觉一样。徐之南慢慢松开抠住洗手台的手,慢慢走到厕所前面的台阶上坐下。她将头靠在上面,突然觉得无限疲惫。
她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眼看着事业稍微有点儿起色了,她还等着让卫陵看看,她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更想让关菲菲看看,就算不靠男人,她照样可以活得很精彩。但谁知道,命运给了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徐之南闭上眼睛,眼眶里有泪水承载不住,掉了下来。为什么啊,她那么拼命,不过是想向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证明,不靠谁不走歪门邪道她也能过得很好。但为什么,上天要让她交出健康呢?努力的人没有一个好回报,却是那些依附在他人身上的蛀虫,偏偏可以长命百岁?
她真的是,好不甘心……
“徐姐——”外面传来刘安安的声音,女孩子没有立刻进来,徐之南连忙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怎么了?”
刘安安没有八卦地打量她的表情,探究她的想法。跟了徐之南这么久,她也发现了徐之南这个人最是要强,从来不肯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露在外人面前。她这个当下属的,之前已经提醒过她身体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没有道理再去东问西问。“何律师说有案子,让你过去呢。”
徐之南点了点头,带着刘安安朝办公室走去,走到一半,她忍不住轻声说道,“谢谢你。”不光是谢你提醒我生病了,更要谢谢你保全我的自尊。
刘安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徐之南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怎么看怎么有些挥不去的苦涩。
何粤早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她了,见到徐之南过来,他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她,“这个案子,必须要你来。你手上的案子,先交给其他人吧。”
听他说得郑重,徐之南把文件夹接了过来。旁边何粤解释道,“这个案子,可是中院的高院长转过来的。”这么说,就是官方相当重视,难怪何粤要让她把手中做了一半的工作交出来,专门做这个。
看了看案情,徐之南也忍不住生气,暗暗骂了句,“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