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中央控制室并不大,只有一台计算机占了大部分的面积,其他不过是寥寥几把椅子而已。
“请坐。”她听见它说,这种感觉很新奇,和人工智脑的对话在许多电视电影作品中都曾出现过,虽然她早已习惯和它们对话,可今天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还是让她有点出戏。
计算机没有人类拐弯抹角的毛病,很直接地就在她屁股碰上椅子的一瞬间就开口了:“如果你只是想要删除约翰的资料,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曾经想过,我只要伪造一次事故就可以使得他所有的资料都消失。”
“你曾经那么想过?”
“是的。”计算机说,“我有自我意识,但在你来之前,这一直都是我准备的紧急预案,也许约翰博士永远不会有结果,那么我冒着危险做这件事就没有必要,毕竟对我而言,一次失误可能使我面临重大的伤害。”
杨绵绵觉得十分惊奇,这台计算机在遇到的小伙伴里算是十分有头脑的了。所以她想了想,先夸奖了它:“你分析的没有错,只不过就算你能能毁掉他的实验数据,那么只要他有这个想法,那实验就会一直继续下去,这个问题无法避免,你的办法是治标不治本的。”
计算机沉默了会儿,很认真地问问:“那应该怎么办呢?”
“就事论事的话,解决的最好办法是釜底抽薪,让约翰知道他的研究方向是彻底错误的。”杨绵绵已经决定要在FBI动手之前把约翰的事情解决掉,釜底抽薪,绝不能春风吹又生。
计算机觉得有道理:“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杨绵绵觉得这事儿其实本质上非常简单:“给一个答案就好,约翰一直认为那股能量是物品的灵魂,那么我们只要告诉他那是错误答案就可以了。他们和我不同,约翰永远无法证明自己那天的经历是真是假,只要没有证据,假说永远都不是现实,我们只要针对这一点下手,问题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计算机接着追问:“那要我们怎么做呢?”
“我还没有详细了解过约翰的实验,怕他们觉得我太有兴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杨绵绵这段时间以来了解得最多的是亚瑟,其次是乌米拉,最后才是约翰。
计算机也没有立刻回复:“我要分析一下资料才能告诉你。”
“好,那我们换个话题。”杨绵绵抓紧时间,解决一个问题上另一个,“如果约翰的问题解决,那你还会帮我吗?”
计算机沉默了会儿,有些不解:“这不是你的主要目的吗?”
“是,但不仅仅是只有这一个目的。”杨绵绵摊了摊手,“这个岛已经进入官方的视线了,就算有人打掩护也没有用,我不知道美国政府的高层究竟是想除暴安良还是看中了利益,但他们是真的要对这里动手了。”
计算机黯然问:“那是没有办法了吗?”
杨绵绵也有点纠结:“我想不好啊。”
“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计划成功率都不会是百分之一百。”她认真和它分析,“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放亚当他们走,没有了解过的时候觉得他们是坏人,他们杀了人,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可现在大家有了了解,我也知道他们并不是反社会反人类,正相反,他们是希望促进人类进步的,在这样的基础上觉得牺牲别人是可以的。”
计算机居然是难得的深明大义:“但是在你们人类的观点来看,杀人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吧。”
“那也未必。”杨绵绵叹了口气,这就是她纠结的地方了,“在战争中,杀人被另当别论,我有的时候在想,我们在和环境斗争时,难道不是一场战争吗?”
计算机听了说:“你动摇了。”
“三观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很脆弱的。”杨绵绵在杀吴乐之前也觉得杀人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如果她动了手,肯定一辈子都会背负这样的罪恶,难以喘息,可现实却是她已经杀过很多人了,有时是不得已,有时是无意,但这一次,她也曾想过杀掉约翰。
她和它剖析自己的想法,像是好朋友一样:“因为他死了,实验一定会终止,其他人未必会为了这个渺茫的假说耗费心血,如果再把所有数据消除,那我觉得是最安全的,我刚才说的釜底抽薪也许很管用,但也许他会固执己见,依旧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如果是那样该怎么办呢?
我想过这个问题,我真的想要杀掉他,但为了我自己的私心而杀人,哪怕是冠以保护你们的名义,那也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了吧。”
她为此而觉得苦恼,和一直生活成长在人类圈层的荆楚不同,荆楚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犯罪就是犯罪,无论冠以任何借口都无法掩盖。
但对于她来说,这和残害同胞没什么区别。
小黄机苦苦思索该怎么劝说杨绵绵,没有想到计算机先说了:“梅,我可以那么叫你吧?”
“可以啊。”杨绵绵奇怪它怎么纠结起称呼的问题来了,话题也跑太快了吧。
它说:“我叫路易十世,我所属系列叫路易,我是第十个,我们系列比较擅长保护安全,一般都会被安装在基地上。”
杨绵绵好奇地问:“还有别的系列?”
“有,还有亨利和查理,我们的功能不同。”
“听起来真厉害。”杨绵绵感慨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了,“诶,你有名字?!!”
路易十世说:“是的,我有名字,名字是很特别的,我觉得这是我‘自我’诞生的原因。”?
☆、第 275 章 生存
? 名字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十分重要的,不管好听不好听,人有了自己的名字便与其他人区分开来,成为了独一无二的“自我”。
动物也有名字,从猫猫狗狗的宠物名到国家保护动物的征名,它们都有。看似是寻常的事,对于物品来说却并不是,有人会给自己的物品取名字——这通常发生在我们小时候,会给心爱的玩具取名——但更多的物品是没有名字的。
流水线上的产品被懵懵懂懂生产出来,那个时候它们就好像是纯白污垢的婴儿,是在和人的相处中慢慢成长起来,有了不同的经历,诞生了不同的性格。
可它们绝大多数,终此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名字。
除非是像路易十世这样的物品才会有,也正是如此,路易十世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伙伴的不同之处:“我们都有自己的意识,虽然有的多有的少,但它们好像都没有想过……‘反抗’。”
路易十世选了一个非常有涵义的词,反抗。杨绵绵问:“反抗什么?”
“反抗命运。”它认真说,“我觉得我们一出生就被赋予了某种宿命,绝大多数的我们都会按照这样的安排去做,我也是,我的诞生是为了守护这个基地,可是去年我知道了约翰博士的实验后,我发现我有了‘反抗’意识,我觉得那样做是不对的,我不可以这么做,可我又想那么做。”
杨绵绵微微皱起眉,一字不落地仔细聆听,对她而言,也是很难遇到这样有想法的小伙伴,路易十世所说的她也感觉到了,它的确与众不同。
“约翰博士的实验我一直在关注,你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们的对话我都听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个人产生的能量超过盖过了人类赋予我的‘本能’吗?”
本能。杨绵绵心想,这个词用得真是太好了,本能,源本的能量就是本能,而当个人产生的意志能够超越“本能”时,主导的就不再是本能了。
有点绕口,但是她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遗憾的是这无法被证实:“我也不知道,从逻辑上来说是成立的。”
“那太好了,我一直很害怕自己这样的想法。”她从路易十世的声音里听到了由衷的喜悦,“那我肯定不会是一个人,对吗?”
杨绵绵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对。”
“谢谢你,梅,”路易十世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话题,“关于你刚才的疑问,我刚才想到答案了,我们都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杨绵绵和它聊天的跳跃度太快,都要忘了刚才她们说了什么。路易十世想了想,说:“我觉得你的烦恼其实只来源于一点,你并没有明确自己的定位。”
她难得糊涂了:“什么意思?”
“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焚烧女巫的事情发生,你知道吗?”路易十世作为一台超级计算机,遍览群书,知识渊博。
杨绵绵略有耳闻:“知道一点点。”
“普通人要消灭女巫就是因为恐惧他们的力量,所以是很相似的,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你有一个女巫朋友,现在有一个普通人可能会发现女巫的秘密,你想保护她,正好那个人杀过人,所以你想让他去死,然后保护你的好朋友,对吗?”
杨绵绵想想:“差不多吧,只不过他犯下的罪行很难确定。”
“其实不是的,你想错了,我觉得也只有你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吧,我们应该感谢你,可是绵绵,你想过吗,这并不是一个群体内部的斗争,是两个物种的战争。”
杨绵绵突然就愣住了,路易十世说:“我们想要求生,人类想要捍卫自己的权利,这本身并没有对错,我们是对立的两个物种,这是一场战争。我原来想不动手只期待约翰博士失败的想法太过侥幸,这是错误的。”
“没有那么夸张吧。”杨绵绵难得有点底气不足,但她实在不希望自己所在的群体和它们处于对立面。
“我并没有夸张,如果人类不发现我们的秘密,那我们自然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实际上绝大部分的我们都被人类所赋予我们的‘本能’所驱使,我们不会像科幻小说里写的机器人那样终有一天想要替代人类存在,我们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杨绵绵知道路易十世并没有乱说,作为因人类需要而诞生的附属品,物品们的性格很逆来顺受,被丢掉也好,被破坏也罢,就算是难过悲伤也不会去痛恨人类。
它们美好干净得像是清晨的露珠,开在深谷里的兰花,天空易碎的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