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智商稍高一些的武修文先反应过来,压着火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听闻顾先生学富五车,在下不才,想向顾先生讨教一二。”
顾清岚见过多少这种中二期的少年,这时看他们的表情,还猜不出他们什么来路?不过也只是又轻笑了笑:“请讲。”
他态度太淡然,如此一来,武修文也只能就坡下驴。
他们本来也就是来试试顾清岚的深浅的,看他一副以文士自居的样子,当然就努力憋了一些经史子集方面的问题。
可惜他们本身学问也不深,又碰上造诣能和当世大儒相对论道的顾清岚,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顾清岚听他们连提问都颠三倒四不着正道,不禁微微皱了眉,干脆将手中的医书半扣在桌上,先将他们言语之中的疏漏一一指出,接着又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番。
讲完后,他看武修文还稍微有些顿悟开窍的意思,武敦儒就完全懵掉般呆呆看着自己,不由轻叹了声,仍是对他们温和笑笑:“若还是不明白,修文可以先试着写篇论述给我看看,敦儒就先看看修文的论述吧,待能看懂后再说。”
不经意间,完全就是以前上课时给学生布置课下作业的架势。
武修文和武敦儒都答应了各自转身回房间,准备做功课,等他们一直走回去,才有些回过味来……他们不是去找茬的吗?怎么真的变成请教了?刚才他们一定是中了什么妖术了吧,绝对的!
黄蓉在自己的厢房内目睹了全部过程,觉得两个徒弟简直蠢到丢人……接着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穿了一身红衣像小蝴蝶一样飞扑过去,腻到人家身边拉住人家袖子撒娇。
顾清岚则微微垂了头,唇边带着些纵容宠溺的微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隔得有些远了,黄蓉听不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她本来可以用内力偷听的,但她觉得不用听也能猜出来女儿一定不会说了什么聪明话……总之是又给她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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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顾清岚,再看看小龙女,路铭心就知道,自己绝对不用吃小龙女的醋……不为别的,这两座大冰山撞到一起,能撞出火花来就奇了怪了。
就算把他们一起关到一个房间里不准出来,他们也能一整天不会互相说一句话的好吗?
顾清岚再稍微高冷那么一点点……不,是依照他在其他人面前那么高冷的样子就可以了,活脱脱就是一个男版的小龙女好吗?
你看过有人喜欢跟女版或者男版的自己谈恋爱吗?那得有多么自恋的勇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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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看着他,神色有些异样:“她可以为你挡死,你却并不以为她会为你生死相随?”
顾清岚笑笑:“生死在瞬息之间,舍生挡死原是冲动和本能……当生死抉择,长到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思虑,顾忌就会多上许多。更何况,死者已矣,即使生死相随,又能如何呢?”
他说着,神色有些淡漠,唇边的笑意也淡了些:“如果世间有那么多的爱恨,足以阴阳相随,那么痴儿女也就不足为传颂了。”
李莫愁又看看他,脸上终归还是浮上了一抹讥讽:“也是……你这样的男子,原本也不是至情至性的人,又怎么值得别人为你做出至情至性的事?”
顾清岚只是淡然一笑:“赤练仙子果然慧眼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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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过说瞬息之间,生死仅凭本能,深思熟虑之后却并不一定还会一往无前,那他又为何深思熟虑后,仍是为她舍生求死?
大火已渐渐占满了视线,灼热的温度也贴上了她的肌肤,李莫愁吟诵着那首她几乎念了一生的词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最后的神智中,她想的却是,他说的她不会生死相随,不过是他心中愿她不至生死相随……当生路已尽,此生无法相守,那么惟愿相忘。
为何这世间会有这样的人,有情却又似无情,无情却又情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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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想要一世安宁,我自然愿和她归隐山野,安度余生。若她要的是驱除鞑虏,建下不世功业,我也自当竭力成全。”顾清岚笑了笑,他抬手不在意地擦去唇边的那道血痕,连看也不去看,“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哪怕她至爱之人可能并不是我。”
“你不是过儿……”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黄蓉转过头来看着他,“其他暂且不论,若过儿有你一半隐忍……不,有你一分隐忍,当日他就不至于会被送往终南山。”
她是聪明绝顶的人,既然有此结论,顾清岚并不打算徒劳地掩饰,只是笑了下,淡淡说:“郭夫人真是谬赞……所谓隐忍,不过是种无能罢了。”
他气息微弱,随时命在顷刻,却仍是微笑着,仿佛早已看穿生死般的淡漠。
黄蓉看了他一眼,竟似不忍,微侧过头去:“我若问你值得不值得,你必不屑作答,我只问……你当真不悔吗?若芙儿她醒悟过来……”
值得和后悔,本来就是两种意义,值得的事未必不后悔,而后悔了却也能值得。
顾清岚沉默了片刻,他微垂下了眼眸,而后又轻合上了双目,低声说:“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今时此日,我所能为她做的……仅此而已……”
他说着,又睁开眼睛,露出点温和的笑意,连渐渐黯淡下去的瞳光,似乎也跟着些许亮了点,犹如寒夜中最后的烛火,分明不是那么亮,却足以催人泪下:“原本我就没想过这副身体可以撑到同她白首……如今这样倒也好……至少她可以有个能够白首偕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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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铭心紧紧抱住了他,她并不知道她只是走了几天而已,为什么他就会虚弱至此?
现在她抱着他,不仅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反而觉得怀中的人已经消瘦得惊人,如同所有的精神和血肉都已消磨殆尽,只剩下一把病骨,还强撑着绝代的风华。
她连想都不敢想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就算她拼命不去想,胸中肆虐的疼痛已经快要淹没她的心智。
她还必须要把那些话说出来,不然也许再没有机会,不然也许他就再也无法听到,她紧抱着他,贴在他耳侧轻声说,唯恐他听不到,又唯恐惊动了他:“清岚哥哥,我试过了,试了好多次,我并不是想到你不会心痛,而是不知为何会晚上一阵子……我先是用手握住花刺,然后只想着你,开始并不会痛,可我不停地想着你,过了一个时辰,就突然开始心痛,就算我停下来,也还是一直痛……那一个时辰里,我只想了你,没有别人,清岚哥哥……我只爱你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别人……”
她一边说着,泪水就悄然从眼角滑落下来,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又重复了一遍:“我只爱你,清岚哥哥,只爱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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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丝光亮在天际隐没,再没有余晖可以温暖他苍白的面颊,那长如蝶翼的眼睫也完全合上,
他不仅胸前的起伏已无法看出,连呼吸声也弱不可闻。她紧抱着他,低头亲吻他毫无温度的薄唇。
黄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抬手间五指翻飞,已经封住了顾清岚胸口的大穴。
她低叹了声:“他经脉太弱,这龟息的法子,也只能多得两三日而已……两三日之后……”
路铭心抬头看着她,黄蓉的气质其实和她真正的母亲很像,用现代的话来说,都是精英女强人的样子。
穿越过来三四年了,她早就习惯叫这个在真实的世界中也名气很大的女子妈妈,也许是这具身体和黄蓉始终血脉相连,她看到黄蓉,总会不自觉地觉得放松亲切。
路铭心低头靠在她肩上,泪水一滴滴渗入她肩上的衣衫中,黄蓉最爱整洁,此刻却毫不嫌弃,将她的头抱在怀中,轻声安慰:“乖,别哭,总会有法子的。”
她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不确定,侧头间眼角也是闪过晶莹泪花。
路铭心靠在她温暖的怀里,等积攒了一些力量,才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我其实不是郭芙……”
“你不是芙儿我知道。”黄蓉笑了笑,“芙儿的深浅我再清楚不过,就算我深盼她能争点气,但她哪里会有能耐带着上万士兵突围?”
她说着,接着说:“你是谁不要紧,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路铭心这才一愣,注意到她的用词,她只说她不是“芙儿”,并没有说她不是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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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路铭心就慢慢地把他们的事情对黄蓉讲了。
她说,他们两家本是世交,小时候他对她淡淡的并不是很亲近。
但他们被坏人绑住了关起来,他却一直护着她,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让她有东西吃,却还是甘愿被看守折磨,用来换取每日那一点可怜的口粮。
等到他们被救出来时,她身上几乎没有伤处,他却已经频频咳血,只要再迟几天,就算多好的大夫也救不回来他。
也许是因为绝望中的依赖和相伴,她从那时候就离不开他,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安静下来。
他找来大夫让她失去了被绑走时的记忆,后来她以为那是他嫌她麻烦,其实却不是,他是不想让她太依赖自己,而错失了更多的朋友和未来。
后来她又想起来了一切,他又让大夫给她诊治,这次连他自己,也被抹去了那时的记忆,他们又多了一个在幻境中的前世。
然而最后他们还是又都想起来了,她回到他的身边,再也不想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