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律师听到她这句话也呆愣了片刻,但好歹也是多年的律师,见过的事也不少了,脸色很快就恢复了平常,他翻开面前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说道:“既然这样就没错了,我这里有宁安颖小姐的一份遗嘱,按照她的吩咐,她过世后委托我来完成。”
“你说……遗嘱?”
“是的,”周律师说道:“很不幸,宁小姐一周前死于癌症,她委托我在她去世后,将这笔钱交给您,您在这里签字后便正式生效了。”他将文件推到了蒋沁面前。
蒋沁低头看了眼上面写着的数字,100万,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更是白了几分,思绪不由的回到了几年前,也是在一家咖啡厅里。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和宁安颖的关系已经很不好了,可以说的上她当时看一眼对方都觉得厌烦的程度,而那个时候的宁安颖也实在是叛逆。那一天是她们难得没有针锋相对的时候,两人还一起吃了中餐,当然,也是她们两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对了,你快满十八岁了,也应该自立了。”蒋沁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
“什么?”宁安颖不明白的问道,那茫然的样子显然没有真心去理解她所说的话,也没用心去听其中的含义。
蒋沁将菜单扔回桌上。推过去一张卡:“里面有十万块,家里每个孩子成年都会有,虽然你离十八岁还差几天,但是也差不多了,提前给你吧。”
宁安颖也许没有真正听懂她的意思,可是对方眉眼间满满的不耐烦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她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你这是嫌我烦了?”
蒋沁笑了一下道:“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你自己也应该反省,你做的那些事实在让我高兴不起来,还有你的高考成绩,连二流大学都不一定能上,教出你这样的女儿,我还从来都没有这样丢人过。”
宁安颖的脸一下子气的通红,站了起来,她根本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大声喊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反省一下,对我有没有做到跟珈和诩和一样公平呢?还有,蒋大教授,您似乎并没有教导过我一天吧!”
蒋沁慢条斯理的说道:“坐下,注意好你的仪态,从我们把你从孤儿院领回家起,就没有亏待过你,对待你就像是天使一样。可是谁知道,你在这么好的条件下,还能成长成这样。还有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珈和诩和小了你整整5岁,你是在跟他们争宠吗?”
“你说什么?”宁安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孤儿院那几个字所夺走了。
蒋沁看着养女惨白的面孔,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到了这个地步,肯定是瞒不下去了。
“在你一岁那年,我们将你收养,很抱歉一直瞒着你,并且从不让人告诉你,不过我想,你也有权利知道这个真相。”
而宁安颖看着她的嘴巴开开合合,眼睛模糊了起来,难怪,她从来比不过弟弟妹妹,难怪,母亲见到她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不是真的因为学习差,也不是真的因为行为举止达不到她的标准,仅仅是因为,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看着对方的样子,蒋沁还是有一丝不忍,她原来还想说,当初在孤儿院收养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测测智商和情商,一个人的成长除了后天环境,跟天生的基因还是有些关系的,否则,如何解释亲生儿女如此优秀,养女却如此平庸。
她的态度太明显了,就算不说出来,宁安颖事后回想起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蒋沁明白自己说的可能有些过分,当时两人不欢而散,可谁知道宁安颖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也没有去学校报道。于是在挂断她两个电话后,她气不过登报申明与其断绝母女关系。他们没有找过她,宁安颖也没再出现在她面前。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等来的却是对方的死讯。
而现在,当年的10万块,用这样一种方式返还给她100万,这让她不禁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对你的培养,你10倍都不一定还得清,况且宁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这句话被她丢弃到了角落里,可是如今却如此清晰的记起来,蒋沁的心钝痛了起来,其实她早就后悔了,就连一条狗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养到了十八年的女儿。
“蒋女士,蒋女士?”周律师看着蒋沁呆呆愣着,不由低声喊道。
蒋沁怔然回神,再没掩饰她的失态,语气有些干涩的问道:“安颖,她还说过什么吗?”
周律师其实当时也这么问过宁安颖:“宁小姐就将这笔钱转交给蒋女士,还有什么话要带的吗?”
而宁安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不用了,也许她,并不想听到我的消息。”
周律师一回想也是,大家都是在b市,隔得再远,一个小时也到了,要不是有难言之隐,何必还要通过死后遗嘱的方式呢?
想到这里他摇了一下头:“很抱歉,并没有。”
第2章
宁安颖坐在床上,已经对着自己的手发呆超过半个小时了,因为这不是一双大人的手,也不是一个病人的手,而是温软的,娇小的,属于孩子的手。她知道现在应该冲到镜子面前,看看自己是怎么样的情况,可仍旧呆呆的坐着。
因为宁安颖清楚的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心跳归零时,心电图的机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以至于那是她死前最深刻的记忆,和身边围着的人影形成了一副不成形的景象,好似电影中投影至水底的扭曲画面,光怪陆离。
房门咔哒一声响了,宁安颖望着走进来的人,整个人还是木木的,直到对方走近,才眨了下眼睛,喊道:“叶姨。”声音软糯,只是有点沙哑。
叶姨看着她就笑了:“是不是知道今天幼儿园开学,所以安颖才会这么早醒的啊。”一边说着还一边从衣柜里给她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是一条鹅黄色的无袖吊带连衣裙,质地柔软,样式也是简单大方,小小的一件非常的可爱。
宁安颖盯着这条四五岁小姑娘穿的裙子,又看了看准备给她换衣服,跟印象中相比年轻不少的叶姨,终于抿起了嘴。
等宁安颖穿好衣服,洗漱完下楼的时候,蒋沁已经坐在餐桌上了,早饭也用了一半,听到他们下来的声音也没有抬头,只是吩咐道:“叶姨,昨天安颖着凉了,你把她的牛奶热一热再给她喝。”
“哎呦,”叶姨摸了摸桌上放着的牛奶,说道:“今天安颖起来也没有咳嗽,比昨天也好了很多,我差点忘了。不过安颖今天真是乖了好多,裙子和鞋子都是自己穿的。”
叶姨拿着牛奶进了厨房,准备拿到微波炉里去转两圈,宁安颖再一次见到蒋沁,内心无疑是复杂的。特别是她死前留了这一份遗嘱给她。
当年宁安颖离开宁家之后,算是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在宁家纵使精神抑郁,物质上却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苦,面对生活的磨难,养尊处优的人总是会特别难。她不止一次的想过放弃算了,不就是认输吗?回到宁家祈求原谅,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毕竟放弃多容易啊,比坚持不懈的努力奋斗容易多了,可是放弃之后呢?她的自尊,她以前一切的倔强都成了一场笑话,看不起她的会更加看不起她,轻视她的会更加轻视她。
凭什么啊?宁安颖咬着牙,做梦都想出人头人,干出一份成就来,然后站到养母面前,看,我并不是像你描述的那样,一无是处。她想把自己的成就放到宁家人面前,特别是蒋沁面前,让她对自己改观,让她后悔说出那样的话来。让她知道,一个人,是不能用血脉基因来下定义的。
可是越到后来她越后悔,她一辈子都活在别人对她的定义里,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笑的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她才觉得,人生不应该是这样走的。
额头上一阵温暖,宁安颖收回了思绪,才发现蒋沁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看来精神还没恢复过来,眼睛还是红的,要是生病好了,现在早就扑倒妈妈怀里了。叶姨,打个电话给幼儿园,今天先不去报道了,等下你带她去医院看看。”
“不,我没事的,”宁安颖睁大了眼睛看着蒋沁:“我想去幼儿园。”
蒋沁看了她几秒钟,说道:“那你要记住,要是你在幼儿园待得不高兴,就算哭了给妈妈或者叶姨打电话,不到放学也不会去接你的。”
宁安颖点了点头,她对6岁前的记忆不多,至少是不记得今天的这一幕,蒋沁跟她之前甚少有这样温和的对话。
叶姨把牛奶放到了宁安颖面前:“没加糖,生病了少吃一点甜,病好了就好了。”
蒋沁一边慢条斯理的用刀叉切着吐司,一边说道:“在幼儿园里要是有不舒服了就告诉老师,老师会打妈妈电话的。”可能是由于多年在外国求学的经历,相比于与中式,她更喜欢西式饮食。这种习惯,不论是宁安颖,还是珈和诩和,都是随她。
宁安颖说了声知道了,用双手捧起牛奶喝了一口,实际上她现在脑子还有点晕,死而复生,多么荒谬,可她的确回到了喝牛奶都要两只手捧着杯子的年纪。
吃完早饭后蒋沁坐车走了,她现在在一家重点大学里当讲师,评上教授还是很多年后的事情,抛去家世带来的光环,的的确确算得上事业有成。养父宁杰兴是校级军官,现在是什么职位宁安颖并不清楚,一年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军区,如果不是两家的大本营都在b市,蒋沁任教的大学也在b市,她们母女应该跟养父住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宁安颖今天太过安静,叶姨送她出门前还特地用温度计给她量了量体温,见真的没有发烧才送她去了幼儿园,并仔细嘱咐了幼儿园的老师。
这个幼儿园是他们这最完善的一家了,她记得珈和诩和也是在这里上的学,实际上,不论是小学还是初中,他们上的都是同一所学校,至于高中,不好意思,她离开宁家的时候龙凤胎刚刚升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