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谢大叔!”程鑫谄媚地笑,然后回头朝陈昕摆了下头,示意他跟上。
陈昕看着程鑫的背影,觉得这人让他有点费解,他为什么要替自己背黑锅呢?还被门卫说了一通。上楼的时候,程鑫走在前头,用力跺了一下,声控灯亮了,他仰起头,用双手托着后脑勺,看着黯淡的楼道灯,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蛾子绕着灯在飞,突然说:“不想读就不读呗,她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陈昕还是不作声,不想读是一回事,根本原因是读不好,他在学习上从没有过挫败感,然而英语口语却让他严重质疑起自己来,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恶痛绝自己的结巴,甚至开始怀疑起人生来,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两人回到宿舍,陈昕快速洗漱完毕,钻进被窝,将自己裹得像一个茧,似乎被子就是保护他的最坚实的壁垒,钻进去,就能摒除这世间的一切痛苦与无奈。
程鑫看了一眼对床,关灯睡了。半夜里,程鑫被屋里的声响惊醒了,侧耳聆听,是对面床的陈昕在说话,他听见了一个清晰的“dream”,不由得摇了下头,没搞错吧,大半夜还在背英语,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接着又断断续续冒出了几个不成句子的单词,不像是背书,像是说梦话,这压力得多大啊,做梦都在说英语。不一会儿,对面传来了“呜呜”声,这是在哭?程鑫想是不是要把人叫醒来,对面的声音又没了,看样子是真在做梦,程鑫等了一会儿,陈昕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他翻了个身,重新睡下了。
第二天起来,程鑫也没跟陈昕提梦话的事,去教室前,他先去找了方隽:“你还管不管啊,让不让人睡觉了!”
方隽看着一脸戾气的程鑫,这位爷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吗?他板着脸说:“怎么了,谁不让你睡觉了?”
程鑫说:“还有谁?就我屋里那个,大半夜说梦话,还哭哭啼啼的,把人都吓尿了。”
等等,不像是跟陈昕相处不好,倒像是来汇报情况的,方隽态度缓和了点:“怎么回事?陈昕吗?”
程鑫翻了个白眼:“你说还有谁?他大半夜地说英语,还磕磕巴巴的,读得不好还哭。”
方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以前有吗?”
“没有,就昨晚。最近他快被老太太逼疯了,不过我觉得他还没疯,我就给折磨疯了。老太太也真是的,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啊,她天天让那小结巴做演讲,说是锻炼口语,弄得人紧张兮兮的,再这么下去,我看小结巴扛不住压力要跳楼了。”程鑫说着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来汇报情况的,方隽觉得他夸大其词,小题大做:“别胡说八道,有那么严重吗?”
程鑫耸肩:“也许我说得夸张了点,老太太是想为他好,但事实上是在打击他的学习积极性,他已经有几天没好好上英语课了。”
方隽若有所思地看着程鑫:“我知道了。你先回教室吧,我找陈昕聊聊。”
程鑫补充说:“你可千万别提这事儿是我说的,尤其是他哭这件事。”
“为什么?”
“还用问吗?事关自尊啊。”
方隽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同学的感受来了?”
程鑫翻白眼:“鬼才关心他,你天天对着一张衰脸你不心烦?赶紧把这事解决了吧。”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方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事才好。陈昕那孩子,放哪儿都是个人尖儿,学习好,模样也俊,安静又听话,哪个老师不喜欢?但就是缺乏自信,尤其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好像他自己都觉得比人低了一等似的,他一直都挺为这孩子可惜的,这不,正在想办法挽救呢,老太太可千万别给他揠苗助长了啊。方隽起身,出了办公室,又折身回来,看了一下课表,找到老太太上早自习的班级,这才重新出去。
下早自习之前,陈昕被英语老师叫了出去,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对陈昕说:“陈昕啊,对不起,老师有点心急了,没顾及到你的感受。这样吧,你今天不用做演讲了,你自己先练习,等到哪天练好了,你觉得能够演讲了,你再主动跟我说,我安排你演讲,好吗?”
陈昕垂着的长睫毛颤抖了几下,最后抬起眼帘看着老师:“可、可能要、要很久。”
老太太笑着轻拍他的肩:“没关系,哪天都行,先不要有心理负担。”
陈昕朝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回了教室。程鑫看他如释重负地回了座位,用手支着脑袋问:“老太太跟你说什么呢?”
陈昕扭头看着程鑫,没有说话,突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这是程鑫第一次看见陈昕笑,他的心脏突然一紧,仿佛被雷电劈中似的,这种感觉强烈又陌生,虽然转瞬即逝,却让程鑫这一整天都在纠结这个问题:这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啊。
为了求证这个问题,程鑫开始观察别人的笑脸看,他发现曹继笑的时候牙齿都是张开的,眼睛都成一条缝了,看起来很嘚瑟,特别地傻;曹继又笑得比他哥含蓄一点,牙齿不张开,但是上唇是上翻的,牙花都露出来了,看起来有点滑稽;徐俊赏笑的时候唇角往两边拉开,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标准的国际笑,这家伙比较喜欢耍帅,笑容都是对着镜子练出来的,有点假。他又去观察女生的,有的女生笑时嘴唇是抿着的,笑不露齿,估计牙齿长得比较难看;有的则张大嘴笑得前仰后合,绝对是个不拘小节的;有的则是微张着唇,露出一点牙齿,笑得非常吝啬。看了无数张笑脸,就是没有一张有早上陈昕的笑脸带给他的感觉。
日昇校门外最好的西饼屋里,明眸皓齿的舒靓坐在程鑫对面,看见他将卡布奇诺里的爱心搅得一塌糊涂,就是没喝一口,眼睛还到处乱瞟,就是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撅着嘴:“阿鑫,你看什么呢?”今天好不容易周日,日昇学生每周唯一可以放风的日子,又赶上舒靓生日,程鑫答应为她庆祝生日,这不,正在给她订生日蛋糕,顺便喝点东西。舒靓最喜欢西饼屋内浓郁的甜香味了,就像恋爱的味道。可是在这么浪漫甜蜜的场所里,程鑫却明显的心不在焉,简直太叫人郁闷了,自己对他就那么没有吸引力?
程鑫回过神来:“啊?蛋糕好了吗?”来西饼屋的都是男生和女生,或者是两个女生,可能因为这里的东西好吃,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女生都笑得很甜,然而却没有一张让程鑫有感觉,准确地说是早上陈昕给他的那种感觉。
“没有,哪有那么快,才过了十五分钟,做一个蛋糕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舒靓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那我们在这干等两个小时?”程鑫皱眉,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表,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两小时二十分钟,他们每周日下午第七、八节课休息,可以请假出校门,晚自习前必须回校,所以总共也就是三个小时。
舒靓说:“蛋糕他们可以给我们送到学校去。只是我喜欢这里的氛围,想在这里坐坐。再说你饮料都没喝呢。”
程鑫低头一看,确实一口都没喝,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味道太甜了点,不是他喜欢的口味,是舒靓推荐的,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瞥向透明玻璃墙,然后倏地睁大,还被牛奶呛了一下,他赶紧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对舒靓说:“舒靓,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说完就匆匆离开。
舒靓急忙在后面叫他:“等等,你去哪儿?”程鑫没有理她,她有点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说好的陪她过生日的呢。
程鑫直接跑出了西饼屋,穿过马路,追上了正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的陈昕。程鑫走过去,抬手拍了一下陈昕的肩:“喂,你不是说不出来的吗?”
陈昕转过头来,脸上有些受惊吓的苍白:“你、你干吗?”
程鑫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双手抱胸:“大爷我无聊,看你一个人像瞎子似的乱逛,好心给你带带路,说吧,要买什么?”
陈昕抓抓脑袋,他确实对这儿不熟,便说:“买、买墨水。”
“哈?!”程鑫掏了一下耳朵,“你不是一直用圆珠笔,买什么墨水!”
现在学生基本上都是用水笔写字,因为滑顺方便,用圆珠笔的极少,因为写字费劲,用钢笔的更是凤毛麟角,整个学校都难找出几个来,因为钢笔太麻烦了,要经常吸墨水,笔头还容易坏。陈昕一直都是用钢笔的,因为换了地方还没买到墨水,就一直用圆珠笔替代,因为水笔太费笔了,而且贵。他今天本来不打算出来的,写作业的时候发现圆珠笔没墨了,这才出来买墨水。陈昕没回答程鑫的问题,只是问:“哪、哪有墨、墨水卖?”他刚才问了两家文具店,人家都说没墨水卖,墨汁倒是有,这年头都没人用钢笔了,进了墨水放着只能压着,干脆就不进了。
程鑫回头看了一眼那家规模不小的文具店:“那边没有卖的?”
陈昕摇头。
程鑫想了想:“那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应该有卖的。”
陈昕只好跟着程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程鑫不时回头看一眼对方,想再看看他的笑容,确认一下自己当时是不是产生错觉了,然而陈昕很吝惜笑,他总是面无表情,好像这个世界跟他有仇似的。走了一段,程鑫突然停住了,转身对着陈昕,说了一句:“喂,我说你怎么从来不笑啊?”
陈昕见他转身,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没想到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微张着嘴,愣住了,然后在程鑫咄咄逼人的视线中转过脸去,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注视他,他心想,没事笑什么,又不傻。
程鑫抬起手抹了一下额头,好吧,不笑就不笑:“到了,前面就是。”
陈昕抬头,看见前面有家挂着原木招牌的店,上面凹印着“翰墨斋”三个隶体大字。程鑫解释说:“这儿是卖书画文具的,俊赏来这儿买过宣纸,应该有墨水,进去问问。”说着他推开玻璃门进去了,等陈昕进来了,才将活动玻璃门放开。
陈昕一进去就嗅到了浓浓的墨香味,墙上挂着一些书画,架子上摆满了大小毛笔,卷成卷的宣纸、毛毡等,靠墙还堆放着不少画架,陈昕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看,他喜欢这儿的氛围。程鑫直接问:“老板,有没有墨水?不是墨汁!”
老板在收银台后上网,抬头说:“有,在那边架子,最后面一排的下面,自己找。”
程鑫和陈昕顺着老板的指示走到最里面的架子,那儿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都是墨汁和墨水。陈昕一眼就看中自己要找的英雄墨水了,他弯腰将墨水拿在了手里,程鑫还在找呢,便问:“找到了?”
“嗯。”陈昕点头,这是他一直常用的非碳素黑墨水,非碳素的不会堵笔头,免于清洗,他打开盒子检查了一下,看墨水够不够满,有没有漏墨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