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没有说服力。
不过季宁宁这么一说,乔欢倒是收敛了些,有点不好意思地垂眸看着季宁宁还停留在她脸庞上为她拭去泪水的手指。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季宁宁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甲,隐隐还泛着莹润的光泽,就像这个人一样。
看上去极富有侵略性,实际却非常温柔。
是她最无力抗拒的温柔。
在意识到这点后,乔欢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明明不应该这样的。
乔欢看着年纪不大,在娱乐圈中沉浮的日子却比季宁宁和沈迎夏加起来都多。平日里见惯了笑容满面的人,到了这个地步也该能分清楚真情和假意了,因而无论她表现得如何乖巧体贴,内心着实很少被谁打动。
被陌生人一个轻易的举动弄得泪光连连,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大概是受追悼会的影响吧。她想。
毕竟在作为乔宁故人受邀出席这种场合的乔欢,很难不去回忆起和乔宁在一起的时光。
乔欢是童星,和乔宁合作的时候还不到十岁,是个真真正正的孩子。但那不过是因为乔欢长得可爱,适合角色就被大人们忽悠过来。
可想而知,十七岁的小姑娘都会被评价为年幼不知事,那时候的乔欢怎么可能从容应对这份工作。
她简直不知所措。
剧组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初见时都在夸她,拿着零食逗逗她玩、捏捏她的脸。但那和对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真到了拍摄的时候,因为她状态不好导演一直不给过,那些人暗暗都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再看剧组里最大牌也最不好相处的女主角因耽搁了宝贵时间一直沉着脸散发着低气压,他们更是自动站队,对乔欢释放起不友好的气息。
小女孩儿对大人们微妙的神情变化格外敏感,束手束脚之下更加不知该如何在镜头面前演绎剧中灵气十足的角色。
然而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女主角却招手把乔欢叫过去。
那个人就是乔宁。
此前乔欢被灌输了不少“不要靠近她”、“得罪她你会很倒霉”之类思想,她不禁以为乔宁要教训自己,忐忑得眼泪都要落下了。事实上,乔宁却只是扯了张纸粗鲁地糊了乔欢一脸,见乔欢瞪圆了眼睛露出懵懵的神色,才乐不可支地变得温柔起来,仔细帮乔欢擦着眼泪。
即便已经过去十一年了,乔欢偶尔还能清晰地记起乔宁的手指按在她眼眶时的触感。
这么多年来,她真的很少哭,有机会帮她擦眼泪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因而在这一刻,遥远的画面和眼前的季宁宁重叠在一起。
“你哭什么?”乔欢还记得那时候乔宁问她。
乔宁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奚落,不知为何并未让乔欢察觉到不快。
乔欢低垂着头:“因为我……一直演不好……”
“是因为你把演戏想得太难了。”乔宁拍了拍她的脸,笑得格外明艳,那模样连乔欢都有些挪不开眼,“你就是来玩儿的,玩得开心就好。拍完之后你就可以把它完全抛在脑后了。至于拍成什么样子,是导演啊制片他们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听了这话之后的导演:???原来演戏是这么回事?完全不对吧,能麻烦您不要带坏小孩子吗?
但乔宁笑吟吟地望着他,乔欢也眨巴着充满希冀的眼睛望着他,导演只能把满腹的吐槽压下去,干巴巴道:“没……没错。玩得开心。”
乔欢似懂非懂,但显然接受了乔宁的理论。于是乔宁盯着她这副模样满意地点点头问:“对了,你叫什么?”
原来根本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啊?包括导演在内的围观群众都无语了。
乔欢更是一下子紧张起来,怯怯道:“乔、乔欢。”
“你也姓乔啊,这不正好吗?”乔宁又笑开了。她的目光深深地落在乔欢身上,愉快地勾唇喊了一声,“我的妹妹。”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戏里,还是戏外。
好在之后乔欢竟真找到了状态,这次很快就过了。
“……不想哭?那你还哭得这么厉害。”沈迎夏的吐槽适时地响起。
这番话她说得有点带刺。要知道,在沈迎夏努力挤眼泪未果的情况下,眼前的小姑娘哭得情真意切,她难免反省起自己太过冷血;可要是劝说自己对方不过是演戏,那岂不是正好说明自己的演技被乔欢甩开一大截吗?
虽说谁都知道这是事实。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荣誉来说乔欢都显而易见胜过沈迎夏,但沈迎夏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
沈迎夏一贯是自己不痛快也不让人痛快,不过这话的确没有太大的恶意。谁知道乔欢一听,原本快要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把沈迎夏吓了一跳,不得不硬着头皮安慰:“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又哭了……别哭了,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旁边的季宁宁有点忍不住笑意。鉴于她常年坑着沈迎夏请客吃饭的不良作风,沈迎夏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把这当成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可乔欢并不像沈迎夏那样热衷于吃饭,也不像季宁宁那样热衷于被请客呀。
好在乔欢并不是因沈迎夏的言辞而生气,虽然真实理由反而更让季宁宁心情复杂。
乔欢只是在季宁宁和沈迎夏的身上看到了乔宁的影子,因而想起了初入娱乐圈时稚嫩的自己。于是她为乔宁而哭,也为自己而哭。
——是的。季宁宁,和沈迎夏。
不过季宁宁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压低声音揶揄道:“有老板在场,今天哪轮得到你请客?”
沈迎夏脸一红,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乔欢对此有所耳闻,即便陡然被塞了一嘴狗粮,却并未发话。
谭铭也正是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到场的嘉宾为乔宁献花原本就是追悼会的尾声,对于嘉宾而言完成这个仪式后便可以自由交流,这也是之前三人不再格外顾忌纪律的原因。而谭铭作为发起者,要比她们稍晚一些才能脱身。
但他几乎是一离开就锁定了沈迎夏的方向,大步而来。
“在说什么?”
即便谭铭内心纠结了许久,问出声的时候仍是一贯的低沉平和,仿佛只是总裁大人不经意的问候。
只有季宁宁知道他在意得要命,为此他破天荒刻意当着季宁宁和乔欢的面,当着在场嘉宾与媒体的面,企图去拉沈迎夏的手。不过沈迎夏既惊讶于他的突然出现,又正有些心情烦躁,不动声色地给挡回去了。
谭铭面上不显,仍是沉着从容,心里却悻悻地把季宁宁骂了好几遍。
……原来这人的幼稚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没胆子和喜欢的人翻脸就把气发在别人身上。只不过现在躺枪的人换成了季宁宁而已。
然而更躺枪的事情紧接着就发生了。就在乔欢礼貌地向谭铭问好并表明是她触景伤情之后,谭铭挑着眉问:“你们在谈乔宁?季宁宁又到处胡说八道她是乔宁转世了?”
季宁宁:“……”
沈迎夏:“……”
乔欢:“……”
气氛真是大写的尴尬,三个女人都无比恼怒这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原先的和谐。明明谭铭平常看上去还挺明事理的一个人,这番话说得真是不经脑子,让人根本没办法接下去。
沈迎夏显然没有当年乔宁那样无形中化解矛盾的本事,也没有将谭铭吃得死死的底气。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板起脸不理这个没事找事的男人。不过她还有一点和乔宁不同的地方:她得维护季宁宁啊。人是她带来的,甭管乔欢还是谭铭,怼季宁宁就是怼她,就是打她的脸。
这么一想,沈迎夏不禁横了谭铭一眼,以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虽然这完全起到了反效果。谭铭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沈迎夏居然凶他?为了季宁宁凶他??
眼见着谭铭要不跟沈迎夏争辩起来要不迁怒到季宁宁身上,季宁宁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偏头和乔欢解释:“才没呢。我就是一年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曾经是乔宁……谭总就记住我了。”
“他为什么要记住你?”乔欢眨巴着眼睛问。
“大概是觉得我和乔宁真的挺像的。”季宁宁嘿嘿一笑。
谭铭哼了一声,正想吐槽她,不料乔欢先说了一句:“哪里像了?”
即便和乔欢完全不在一个阵营,得到了支持的谭铭还是因此心情舒畅,连带着看乔欢也顺眼起来。
季宁宁唔了一声,意外说不上失望,只是问:“连一点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