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笑,那胖乘警大叔笑得最大声,拍着陆宇肩膀说:“小伙子出身世家啊,能算无遗策,百算百中不?了不得啊……”又转头吆喝,“检票,检票,把票拿出来……”
陆宇淡淡笑了一下,并不回应和解释什么,甚至刻意的没有去看那小乘警胸前的证件上写着什么名字,他只若无其事地躺回了硬卧闭目养神,如先前一般宁静地休息,心道:随缘吧。
陆宇这样的举动倒是让先前笑他的人感到神秘和超然,立时有人认真而探寻的看他。
“谢谢。”
小乘警又是尴尬又是莫名其妙,大概活了二十年也没遇到过像陆宇这样的人,他有些局促地向陆宇道了谢,又扫了陆宇几眼,才默默跟着胖乘警大叔离开。
“你真的会算命?”
说话的是那个一直沉默的迷彩军服青年,声音是浑厚的低沉,有些沙,又有些清朗,听他语气问得像是没话找话,想要闲聊似的。
4、第四章
面对这个本应该沉默寡言的陌生人的突然说话,陆宇并没有感到惊讶,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却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弹,依旧躺得舒适和慵懒,然后呓语一般懒懒的、随意的轻声说道:“不。”
迷彩军服的青年听出陆宇的冷淡和敷衍,浓浓的眉毛隐约皱了一下,不再吭声,也收好车票躺了回去。
另一边本来想要保持风度与陆宇搭讪的中年眼镜先生略微犹豫了小片刻,目光流连地瞥了陆宇几眼,明智的靠着一旁继续翻他的报纸。其他人也没有自找没趣的,让陆宇成功的维持了自己偏安一隅的安静。
几天前当陆宇拿出钥匙打开尘封的家门的时候,他就想着:一个人在死亡的瞬间碰触到第四维时光规则从而灵魂重生,以他自己为例,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世界中确实是有的,但是几率会是多少?
陆宇自己感觉,这个几率只怕比被雷劈过十次还能活蹦乱跳要小得多。
所以,陆宇对这一次天赐的人生,有比他对曾经的生命更为珍惜的庄重和虔诚。
他为自己树立的目标和准则,也远远比上一世更为明确和清晰。
他由内而外地萌生出一股子淡漠的释然,无视那些迷住他本心的纷纷扰扰;又脱胎换骨地升腾起一股子理智的憧憬,直视灵魂底层最深沉的坚持。
心有猛虎,铭刻成形。
陆宇明白,自己灵魂深处肆虐一般蔓延着的男人本性,也比上一世更为夯实和坚硬。
所以,陆宇现在实在没有什么沾花惹草的兴致。
尤其他先前打量了那迷彩军服的青年几眼,敏锐的目光看出来他是什么行当之后,之前单纯的、淡淡的欣赏便一扫而空,更没有想要与他产生交集的心思了,于是一个随意但不刻薄的“不”字才会那样懒懒的吐了出来。
火车如游鱼穿梭,很快三四个小时过去了。
陆宇或是躺着或是盘膝坐着,时而从旅行包里拿出记事簿用铅笔写写画画,一直保持着淡漠优雅的安静,仿佛他并不是窝在一个狭小嘈杂的铁皮车厢,而是休闲于青山绿水之中一样自在无拘束。
“火车上挺无聊的吧。你到哪里下?”
中年眼镜男子一手拿着卷起的报纸,一手插在裤兜,披着西装,斜靠在硬卧床头的栏杆上,与旁边的旅者随意谈笑之间,若不经意地转头问了陆宇一句,温和微笑的从容语调显出他良好的教养和风度。
这已经是他与陆宇的第三次搭讪,平均一个多小时一次,每一次都不动声色,圆滑十足。
陆宇终于铅笔一顿,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意,说道:“没确定,随心而止吧。”
他盘膝而坐,脊背自然的挺直,左手托住记事簿,右手夹着绿色的红木铅笔,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分明。
中年男子终于赢来陆宇的回应,徐徐又问:“是去旅游的吗?现在的学生是要放松放松,我儿子十一岁了,最近开学,他一直与我冷战,说学校是抹杀他性格的监狱,他坚决不能自投罗网,弄得我笑也不是打也不是。呵呵。”
“不是旅游。”
陆宇在记事簿上将刚才写的东西划去几行,一边思量着修改,一边轻轻地说道:“一个人流浪呢。”
“呃?”
中年男子脸上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几分诧异和关心,“流浪?是离家出走么?有熟人在外地吗?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的……恩,就像你刚才对那个小乘警说的一样……呵呵,我多嘴了。”
陆宇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清澈幽黑:“不,谢谢你的关心。”
中年男子被陆宇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动,笑容越发真挚,说话也很不惹人厌烦,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香味,成熟男人的儒雅稳重魅力确实有些浸透人心的感染力。
而陆宇也像是被他感染了一样,放下记事簿和铅笔,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谈了起来,不知不觉的,话题谈论到某一个著名的导演身上。
“……听同学说,《多瑙河的梦》就是他的作品,里面那首主题曲挺好听的。”
“《多瑙河的梦》?没看过,整天批改文件累死累活的,粗陋寡闻了我,呵呵,那部电影你看过吗?”
“没,我那同学是女生,她总谈论伤感悲戚的浪漫爱情电影,我只是受不住他,听了她推荐的主题曲。”
……
一旁躺坐着喝水的迷彩军服青年在听到中年男子将话题引导那个导演身上时还不在意,一直听到他循循善诱,终于说到《多瑙河的梦》,他才突然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
于是,他敏锐地捕捉到中年男子投射在陆宇身上的赤裸暗色眼神,又见陆宇依旧毫无察觉的清雅宁静模样,他眼底深沉,收回目光。
《多瑙河的梦》是一部并不出名的老电影,青年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恰好听说过,那部电影讲述的是男人与男人的同志爱情……
陆宇一如最初的坦荡、清雅和真诚,像是纯洁的一抹亮光,对社会的肮脏和黑暗根本没有概念和防备。
他清俊大方,自然优雅,他的微笑或许在别的地方,比如一个幽静的公园,比如青春少年少女之间,或许还不那么引人注目。
然而在这混乱的、喧嚣的、粗鄙的、丑陋的铁皮火车箱内,如此纯净和俊雅的微笑着的少年,简直像是浑身都散发出一圈圈柔和的耀眼的光芒,让人无法忽视。
于是,在一句一句声音清醇的少年说话声中,身高中等、身材标准、没有什么发福迹象的中年男子越来越显得风度翩翩、善解人意,眼中的热切光芒也不经意的暗了又暗,甚至他将西装搭在胳膊上,遮住了两腿之间的突起。
“各位旅客请注意,兹周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准备。”
随着火车逐渐放缓速度,温柔的女声从火车广播中响起来。
陆宇将身旁的记事簿和铅笔都装到旅行包中,缓缓地站起了身来。
在这样密封窄小的空间中窝着,让他浑身都有些压抑的疲惫,他自然而然地伸了伸懒腰,胳膊望头顶抻了抻,t恤衫上挑,紧实细瘦的腰线勾勒个彻底,隐约显出紧实平坦的光滑小腹。
“呼——”
陆宇长舒一口气,感觉舒服了很多。
中年男子笑容依旧,面色淡定,眼神瞥乎地从陆宇腰上而过,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咽口水。
“我到了,听说这里有个古镇不错,正好下车去玩一玩。”
陆宇一个懒腰舒展了身体,弯腰拾起旅行包,单手搭在肩头,转身向车门方向走时,回头礼貌地向中年男子微笑道别。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笑着说:“你也是兹周站?”
说着话,将手中被他展开无数次的报纸卷起来,手中向上面硬卧一捞,把公文包拿在手中,“我正要下车,你有什么要我帮忙拿的东西吗?”
“呵呵,真巧。我就这一个包,没什么要拿的。”
陆宇笑得有些亲近和开心,真诚得让人心热。
在这里,火车只停留五分钟,距离X市还有两千多里路程。
陆宇和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谈笑着离开,陆宇说话依旧很少,那中年男子却像是他萍水相逢的君子知己一样,儒雅得十二分成熟,亦父亦兄的姿态很容易让迷惘的少年产生依赖。
“任性无知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