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月往铺了地衣的地上一坐,仰头招呼顾景星,“哥哥,咱们过家家好不好?我是娘亲,你是小娃儿,你下了学回来,问我要饭吃,可以不可以……”
顾景星的面色一僵,拒绝了她的提议。
乘月撅起嘴巴来,“那玩什么?”
她冥思苦想,忽然有了主意,叫云遮把她制糖的模子和一碗凝固的糖浆拿过来,展示给顾景星看。
“哥哥,我们开糖果铺子呀!”她拿过一只小鱼形状的模具,拿小勺挖了点五色糖浆放进去,使劲儿在小桌上一压一磕,就做好了一只糖果,“你瞧,我把这些糖果冰一冰,一时就摆在货架上卖。”
她最爱做糖果,偏殿里有她小小的糖果铺子,上头还是陛下御笔提的字:雪兔糖铺子。
小女儿一团孩子气,说话间已经开始念念有词地压糖果了。
顾景星打从会走路起,就没有玩过过家家的游戏,这一时眉头不自觉就蹙起来了。
可惜母亲才进去一时,也不知道多会儿才能出来,他往小公主那里看一眼,不哭的小公主少了几分可怜,娇憨又可爱,这会儿正拿小胖手磕一枚白桃形的糖,大约是糖浆有些软了,竟磕不出来。
小公主磕不出白桃糖,正急得冒汗,手里那只模具就被拿了过去,她抬头一瞧,哥哥正半蹲在她面前,将那小白桃往桌上一磕,一粒白桃糖就滚了出来。
乘月惊喜极了,竖起大拇指往顾景星的面颊上点了一下,“哥哥可真厉害!”
她的手指软乎乎地,像是云朵轻轻撞过来,顾景星怔了一怔,旋即低下头,同乘月一道磕糖。
有了哥哥的帮忙,乘月眼前的小托盘里没一时便磕出了花花绿绿的小糖果,她心里高兴,越性儿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托着腮望着托盘里各式各样的小糖果,再瞧了瞧一旁坐着的顾景星,越看越满意。
靖国公夫人生的美,她的孩儿也不差,皮肤白白的,鼻梁高高的,除了手凉了点儿,就没什么缺点了!
前儿夜里,他给自己洗手,还背着自己出了琉璃房子,她原本因为爹爹不来正伤心,可是看见他来了,好像她的伤心不高兴就全都一扫而空了。
乘月美滋滋地盯着顾景星看,只觉得满意极了:多适合做我的驸马呀,到时候和驸马一道儿,在靖国公夫人的怀里撒娇,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云遮瞧着公主趴在地上,偏殿没生地龙,她生怕公主受凉,这便轻轻走过去,弯下身子正要说话,却见小公主美滋滋地捡了一颗糖果,展示给云遮看。
“今天是本公主同他大婚的日子……”乘月突发奇想,说出了心里话。
顾景星在一旁忽听到这句话,皱着眉头轻声打断她,“说什么胡话呢?”
他这一句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瞧见公主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顾景星心里没来由地一慌,端起了盛糖果的托盘,递给了云遮。
“这位姑姑,请你吃我们的喜糖。”
云遮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笑眼弯弯地接过了顾景星手里的糖果盘。
顾景星后知后觉,往托着腮正望着他的小公主看一眼,小女儿眼睛弯成了月牙,唇边笑出了一只浅浅的小涡,些许得逞后的小小狡黠。
他蹙眉,眼中涌入几分懊悔。
作者有话说:
好,再有一章小时候真的结束了
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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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图画凌烟
孩子们自有天地,大人们之间也有一番契阔。
太娘娘看着眼前形容清丽婉约的白夫人,想起从前的一些往事来。
老靖国公战死在北境的那一晚,整个大粱为之震颤。
他是大粱的护国战神,守北境二十年,牢牢地将莽古哈人阻挡在武城关外,战神的陨落使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有水井之处,皆能闻听哀恸叹惋之声。
然而朝堂之上却有有心之人,操纵言官,在第二日的大朝会上献上万言书,痛斥老靖国公这二十年种种罪状。
皇帝当堂驳斥此言论,道其荒谬,将其强压下去,然而流言却在市井之间愈演愈烈,乃至街头巷尾都在妄议功臣。
倘或换了旁人家,也许就此罢了,可惜靖国公这位新夫人却是个有志气的,领着阖府上下六十余口,人人一身缟素、额上缠着白布,跪在了宫城门前。
这六十余口人,除了奴仆以外,清一色是妇孺老弱,白清梧举着鼓槌,敲响上达天听的登闻鼓,向天下人陈情诉冤、为老靖国公清洗冤屈,字字泣血,在场数千百姓观之、听之,人人都哀恸落泪。
太娘娘便是这个时候记住了这位靖国公府的白夫人,只觉得她这份生冷不忌、鬼神不怕的气魄,乃是靖国公府之大幸也。
“听说你是渝州人?”太娘娘闲问了白清梧一句,在得到她的点头称是后,打开了话匣子。
“往前数二十年,哀家同先帝爷去过渝州城,站在洪崖门城墙上往下望去,巴山滴翠、渝水奔流,当真是人间胜景啊。”
几句话勾起了白清梧的思乡之情,她顺着太后的的话音儿往下接,“二十年前,臣妇的父亲任职渝州郡守,奉旨接驾,臣妇时年八岁,曾有幸见过您一面,太后娘娘的风姿深深印刻在臣妇的心里。”
太后闻言面上就带了几份惊喜。
二十年前她同先帝行巡西南,那是她的人生中最圆满的一段时光,此时有见证者能记得当年,令她有些唏嘘。
“哀家记得,你父亲平定西夷有功,封了武安伯,一家忠孝啊。”
白清梧说是,心下不免思念亲人。
“臣妇代父亲感念娘娘惦念……”她是个生性活络的,笑着说起渝州的特产来,“娘娘可爱吃辣?倘或您爱吃辣,臣妇就送些牛油辣锅底来……”
太后娘娘闻言直摆手,“……爱吃是爱吃,可哀家管不住嘴巴,总要连吃几天,生了一嘴的泡才罢休。哀家如今年纪大了,还是克制些吧。”
太后娘娘委实是个亲和之人,同白清梧坐着说了一时话,便听外头有内官高唱:“陛下驾到。”
白清梧起身迎驾,太后娘娘却笑着起身,向外走去。
“陛下来了,少不得要先去偏殿瞧他女儿去,走,咱们也去看看。”
太后娘娘缓步向前走,白清梧自然而然地搀住了她,一道儿向偏殿去了。
冬日暖阳从偏殿的窗子里投射过来,给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印上了温柔的颜色,乘月这一时正春风得意,嘴巴里放着一枚小糖果,从左颊推到了右颊,甜蜜也从左至右翻滚。
顾景星到底才九岁多,方才那一时着了道之后醒悟过来的懊恼慢慢忘却了,只百无聊赖地坐在凳上。
乘月就从地上挪腾过来,把下巴搁在顾景星的膝上,仰着头给哥哥展开一个笑容。
“哥哥,你猜我嘴巴里的糖果在哪边?”
六岁的小孩子原来这么幼稚啊?
顾景星低头瞧她,小公主的脸白又圆,一双乌亮大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少年。
“在这里。”他还是要配合一下,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她鼓鼓的面颊——藏的未免太显而易见了吧?
乘月又把糖果从右颊推到了左边,眨巴眨巴大眼睛。
“哥哥,这回在哪里?”
顾景星眼睁睁瞧着公主的脸从右边胖到了左边,他突生了几分顽皮,再度伸出手指,在她的脑门上戳了戳。
“在这里。”
乘月瞪大了眼睛,下巴抬起来,离开了顾景星的膝盖。
“不在这里啊!”她拿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戳了戳自己的左颊,“哥哥真笨啊,明明在这里。”
她的话音刚落,许是偏殿的地面太过平滑锃亮的缘故,乘月的手又离了地,于是说话间忽然扑通一声,头朝下栽在了地板上。
顾景星低头看着地板倒栽葱的小公主,目瞪口呆。
“你别哭啊……”他平生第一次慌了手脚,从凳子上起来,一下子把乘月从地上拽起来,“千万别哭。”
乘月栽下去的时候,脑门正着地,一时间痛的小脸皱起来,嘴角向下,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
她拿大眼睛悄悄看了看四周,这一时,爹爹不在,太娘娘不在,白夫人也不在,哭给谁看呀?
虽然脑门有点痛,倒还可以忍,乘月扁着嘴巴,倒在了哥哥的怀里。
“疼……”她把头转过去,埋在了哥哥的肩膀上,一手却向后指,“我生气了!”
软乎乎一团窝在肩头,小小少年有些无措,抬头一眼看到了走过来的云遮姑姑,向她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云遮姑姑知道公主没什么大碍,这便抬起手往地上拍了拍,示意给顾景星看。
顾景星凝神看了看,忽想起来家里的奶母如何哄三弟的,一时会意。
他腾出一只手来,使劲儿拍了一下乘月方才倒栽葱的地面,试探地同肩上的乘月说了句:“哥哥打它了,不生气了。”
说着,他又打了地面一下。
果不其然,乘月高兴起来,从顾景星的肩头仰起了笑脸。
“是我自己摔倒的呀,不怪它。”她握住了哥哥的手腕,一本正经,“我的头太大了,失去了平衡。”
小公主不哭皆大欢喜,顾景星舒了一口气,将将想把她送到过家家的桌子前,便听内官高唱陛下驾临。
他虽只绮纨之岁,却有着从容不迫的气度,规规矩矩地同陛下行礼,口呼天子万年。
乘月早就扑入了皇帝的怀里,他叫顾景星起身,眉眼温煦。
“你叫顾景星。”皇帝往偏殿的宝座上坐,顺手将乘月抱在了膝上。
顾景星称是,皇帝颔首,望着顾景星沉静的面孔,略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大梁立国时,圣祖分封四等功臣,靖国公府便是那时的第一等功勋,随着圣祖开疆辟土、踏破诸侯,鼎盛数五十年的功勋世家,历三代靖国公都为国尽忠,不曾出过一个纨绔子弟。
在看这少年,气宇轩昂,眉眼坚毅,眸中有英姿勃发的少年志气。
“书读到哪里了?可有什么志向?”皇帝再度启唇,语气松泛下来,像是同自家子侄一般和气。
顾景星恭敬作答:“……《武经七书》读到了《尉缭子》,另有一百二十卷的《兵书策问》已经读完。”
皇帝闻言挑眉,略有几分惊讶,正待要问话,膝上小女儿却把面颊贴在了他的脸上,唤了一声爹爹。
“哥哥读的什么书,我怎么听不懂啊?”
皇帝一笑,应了女儿一句,“你连千字文都背不利索,自然听不明白。”
“……都是些兵书,莫不是有意报考武举?”皇帝将视线移在了少年身上,“马步弓箭,骑射武艺可会?大刀能运多少斤?”
“步射可四矢连贯,皆能正中目标。骑射尚在练习,还不能百发百中。至于百斤大刀,臣年纪尚小,还无运刀的力气。”
顾景星因是朝廷册立的公爵世子,故而在陛下年前称臣,他略顿了顿,又道,“臣六岁起修习少林长拳,陈氏太极,营阵、炮车、地雷等都在研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