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元善与苏侯困在哪里,这便将千名护卫分出五百人来,在库里奇沙漠分散开来寻找,找到便以焰火为信。
护卫四散去找,乘月也不愿坐着,只骑了护卫在边镇买的沙漠阿哈矮马,沿着沙漠边缘向里去。
暮色下的沙漠像是沐浴着溶溶的金色,苍茫通天接地,晚霞像是不朽的画,在地平线上铺了浅浅一层,远处孤伶伶地站着一颗树,枝桠努力向上,正是这些,构成了浩瀚的沙海。
她漫无目的地骑着矮马,不免想到了坝上那一晚巨大的黄月亮,她与顾景星坐着说话,他说她可以嫁给一棵树。
正思着念着,忽见前方渐渐起伏的沙丘上,有一排绵延的小木屋,屋前招展着旗子,写着大大的酒字。
也许库里奇沙漠周遭皆是市镇的缘故,这里有酒家也不奇怪,乘月却觉得很新奇,因身后跟着滇南六艺里的三艺,这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她这回的男装扮的很扎实,一顶一低头就能遮盖眉眼的风帽,一身灰扑扑的劲衣,又涂黑了面颊,只要她不滴溜溜转起乌亮眼珠,自然不会有人看出蹊跷。
她同滇南来的三艺一道儿进了酒馆,只挨着墙边坐,不显山不露水地点了一盘酱牛肉,两壶沙棘酒。
客人不多,只有三个粗布短打汉子形容粗鄙,喝的满脸通红地大吹法螺。
“熊二哥忒不知足,倘或不是我,你哪里够得上这个好差事!”三角脸的军士满口都是肉,吃的双目通红。
“张北城那个,我怎么瞧着不是苏侯?却是一个脸生的将军,不像是个会打仗的!”后一个汉子喝了口皮袋子里的酒,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苏后不是死在了矿藏山吗?这一位听说是朝廷派下来镀金的王爷,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会打仗的。”长脸军士神神秘秘地接话,声音小了下去,“喝了这一壶,赶紧走,莫耽误了正事。”
这三个军士醉醺醺说的话,旁人听起来没什么,可却叫乘月大吃一惊。
这里是漠北,是中路军的地盘,苏侯重伤,由魏王叔接了帅印领兵去了土剌河,目下中路军陷落在土剌河,如何这三人却说那王爷在张北?
张北县就在此地不远,按常理来说,魏王叔不应该在土剌河么?
她心有蹊跷,立时便给滇南来的三艺递了眼色,旋即走了出去,没等一会儿,那三个醉醺醺的军汉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三艺其中的阿诗、阿礼不过轻轻一抬手,便以指为剑,制住了三人。
这三个军汉被拖拽到暗地里,个个抱着脑袋讨饶,乘月叫三艺点了这三人的肩胸穴,直痛的他三人倒地哀嚎,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咱们是要赶往宁武关,上头命令,由宁武关至土剌河这一条路上,要严防死守,见到小股兵力直接剿灭,若是大部军马,且按兵不动,只制造阻碍,叫他们不能尽快赶到土剌河……”
“您几个杀了咱们也没用,那一条道上,目下埋伏了上万人,咱们也只领了千人,不成气候啊……”
乘月的眉心突突跳,倘或这三个军汉说的是真的,那魏王叔不仅有通敌之嫌,还要借手阻挠前去土剌河救援之人。
算着时间,这个时候除了朝廷派去的北路军以外,还有顾景星。
帝京城距离宁武关两千里路,顾景星早她半日出发,这一时也许就在这条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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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救与危难
乘月又回了大漠里的酒家。
阿娘身边的六位大理高手, 以易、书、诗、礼、乐、春秋化名,留在她身边的,是诗、礼、春秋三人。
春秋与阿礼去处理那三个军汉, 阿诗便陪公主喝酒,不免问到了接下来该如何。
乘月只轻抿了一口沙棘酒, 辣的嘶哈一声。
“将消息送回去才是最当紧的。”她盘算着距离, “从这里回京, 快马加鞭也要两日。”
她想到这里,喊了一声盛玢。
盛玢立时便现了身,依着公主的意思在桌前坐下。
“你即刻派人回帝京城, 每到一个驿站便换马, 以最快的速度进宫。”她靠近了盛玢, 在他的耳畔支起了手, 悄声将方才那三个军汉所说的, 悉数交代与他。
盛玢即刻领了命, 出去布置, 乘月却望着眼前的酒杯不作声。
阿诗是女孩子, 察觉了公主的低落, 这便垂首问她:“心里藏了事?”
乘月不言声, 只将小酒盏搁在两手间转来转去的,好一时才将被酒盅里的沙棘酒一饮而尽。
“倘或你明明知道一个人嫌你厌你, 不想见到你, 你还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吗?”
小公主的嗓音在苍凉安静的大漠里, 稚软而温柔, 阿乐很喜欢看小公主那双乌黑明亮的眸, 此时看她额心蹙成可爱的小川, 不由地放轻了声音。
“那我何必自讨没趣?天底下的好儿郎那么多, 未必我就要吊死在他那棵树上喽。”
乘月很喜欢阿诗的直截了当,可转念想想,在生死攸关的事前面,那些小儿女浅薄的情爱是不是可以放在一边?
“那这个人若是有生命危险,我该管么?”
阿诗终于瞧出了小公主的愁肠百结,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各人各命,即便他有生命危险,那也同你不相干啊。”
乘月闻言,托腮想了好半天,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只默默地坐着不言声了。
在这沙漠酒馆里坐了好一阵子,到了月亮升到中天时,盛玢在门外奏禀:“元善姑娘找到了。”
乘月一跃而起,奔出了酒馆,骑上了马儿,叫他带路。
盛玢在公主的前方纵马,口中道:“元善姑娘与苏侯在离这里六里地的沙棘林中,苏侯病情有变,伤口化了脓,高热已有三日,随行的御医手头无药,束手无策。”
乘月随身带着阿娘给的滇南秘药,又有一壶陈芥菜卤,闻言更是加快了骑马速度,跟着盛玢一道儿赶往去沙棘林。
苏元善与父亲已然七日前进的库里奇沙漠,前几日是为了避开中路军与小股莽贼的交战,其后又因下暴雨前行很慢,一直困顿至今都没有走出这片沙漠。
她站在林外翘首以盼,但见苍茫的夜色里,几匹轻骑破空而来,为首之人灰扑扑的,却能看出秀美的身形。
元善心中一喜,迎上前去,马上人向他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回身喊盛玢:“快接我下来!”
盛玢将公主接下马,乘月立刻牵起了元善的手往林子里进,一边儿走一边儿问起苏侯的情况。
元善抹了抹眼泪,如实说了,末了哭出声音来:“我万万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接我——你来了就好了,我这一个月每一天都过的心惊肉跳的!”
乘月搂了搂她的肩膀,问起林渊冲来,“为何不见他?”
“他去附近的市镇为父亲寻药……”元善说着叹了一口气,“前日遇上了莽贼的游兵散将,林渊冲的左臂也受了伤……”
说话间已然到了苏侯的马车上,御医不知是公主亲来,只在看见公主风帽下灵动的眉眼后,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跪下问安。
乘月挥手叫起,只将手头的药悉数交给御医。
“这里是滇南的秘药,红色的药丸叫做保险子,又叫救命仙丹,苏侯受得都是外伤,我推测是破伤风引起的炎症,这里有陈芥菜卤,你瞧着对症不对症。”
御医姓冯,此时大喜过望,接过药,即刻便将保险子送入了苏侯的口中,方才赞道:“公主推测的实在精准。苏侯身受十三处枪、□□之外伤,臣为他清了创口,但不可避免还是感染上了破伤风。”
他对陈芥菜卤十分看重,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这是千好万好的救命灵药,公主可真是解了大难了!”
乘月闻言心里便安定下来,元善更是在一旁泪流满面,静静看着冯御医将药汁灌入父亲的口中,方才放下一颗悬了月余的心。
因着陈芥菜卤的味道很难闻,元善便牵着乘月的手下了马车,只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了,说起了这月余的遭遇。
“倘或不是林渊冲在,恐怕我连漠北都进不来——”元善不由地落了泪,“自打传出来要集结去打莽贼后,整个漠北到处都不安宁,林渊冲护着我来,受了大罪……”
乘月陪着她哭了一会儿,情绪难免一起地落下来,元善搂住了她,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睛。
“你不对劲儿。能出宫到这么广袤的大漠来,换了从前的你,都要打好几个滚了……”
乘月摇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良久才安静地看着她,说道:“我同顾景星决裂了,他说从来不曾喜欢过我,我也拿回了放在他府上的东西,从今往后再也不相干了。”
元善觉得这个消息很突然,分明她走前还好好的啊。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乘月还是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知道了一些坏消息,顾景星极有可能会被阻隔在去土剌城的半道上,你说我要不要去看一看?”
“那里在交战,若是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你有太后娘娘、我、白夫人惦念着,人人都不会愿意你涉险,哪怕那个人是顾景星。”
元善不舍得公主去冒险,抱住了她:“即便是顾景星本人,他若是知道你冒险去那里,只为了看一看他的安慰,他也会担心。”
“他才不会担心。我若是去了,他一定会说,公主该当列鼎重烟,享受天下人的供养,而不是为了臣远赴北境,只身犯险。”乘月小声地说着,将顾景星会说的话拿捏的恰到好处。
元善叹了一口气,点着头道:“是啊,你是镇国的公主,是陛下的掌珠,为了我到这大漠有一遭,我都要心疼你……”
乘月听着元善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时才怔怔然道:“元善,我觉得我想左了……”
“我总想着,他讨厌我,我便不要自讨没趣了,可是不对啊……”她忽然握住了元善的手,“他驰援长兴岭,既是为国也是为父,我身为大梁的公主,已然知道了会有人行围剿之事,却不告知与他,还是个人吗?”
元善啊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的确有几分道理……”
乘月既想通了,那便是一刻也待不下去,问清楚了苏侯的病情,知道退了高热之后,便也放下了心,只留下二百护卫和马车护送元善,这便决定领兵往长兴岭方向去。
她想着那三名军汉说的话,去往长兴岭的沿途,有上万人蛰伏着,那她手里区区两千禁军暗卫,实在是不够看。
正思忖间,忽见远处风烟滚滚,有人纵马而来,身后是长长的队伍。
元善看清楚来人,面上就露出了笑容,高喊了一句林渊冲。
他在第一时间看清楚了公主,翻身下马,唤了一声殿下。
乘月便谢他对元善的照料,说起马上要启程去往长兴岭时,林渊冲忽然垂首问元善:“侯爷若是退了热,病情有好转的话,我可否护送公主去长兴岭?”
元善闻言大喜,父亲说林渊冲乃是中路军中最为骁勇善战之人,这几日同莽贼的作战也不难看出来他的运筹帷幄,若他能护送公主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去是最好了……”元善看了眼公主,见她眼睛里有调皮的笑,声音便低了下来,“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主官。”
林渊冲一笑,向公主行了军礼,“臣擅战,斗胆自荐,护送公主去长兴岭。再往前行,有一处收容医治中路军伤病的营地,方才为了给侯爷取药,臣走了一遭,那里伤势好了的军士,约有千人,公主若有调兵之权,可去那里。”
乘月手里有真龙令,闻言也不多说,只同元善道别,旋即便翻身上马。
林渊冲上马前俯身同元善说了些什么,之后便毅然决然地上马,追随在公主的队列之后而去。
到了那军营调了一千二百人,一路往长兴岭得方向去,途径钺戎辖地时,乘月忽得想到了什么,派人往那里送了口信。
这一头公主在这次出门时学会了骑马,一路赶去长兴岭的方向,那厢在七老图山的山腹里,顾景星领兵三百将将行过,便由四面八方射出了无数箭枝,如同动星一般,往顾景星的队列招呼。
顾景星挥舞长/枪,只将无数箭枝格挡开来,口中喊着让护卫军加快速度,通过箭雨,然而敌人在暗,箭枝又来的猝不及防,顷刻间便有数人中箭落马。
顾景星从背后拿过弓/弩,纵马而过的瞬间,张弓射箭,将沾了火的箭枝连发出去,在下一刻的时间,对面便烧起了山火。
如雨的箭枝顿时缓了下来,顾景星见有喘息之机,即刻命令所有人纵马向前,然而在下一刻,又是新的一轮箭雨落下,这回每一根箭上都绑了火,将顾景星等人困在原地。
就在这时,那山上便响起了杀的喊叫声,之后便有山海般的军士执武器纵马而下,那气势像是要把他们吞没在滚滚烟尘里。
事到如今,更不能下马,顾景星命所有护卫纵马狂奔,身后的追兵气势更猛,他们本就人少,再去除方才受伤落马的,只不过二百余人,眼看着就要被成千上万追兵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