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纤细手指的弹动间,流萤的金光落在元天空身上。
九天凝雷术的威力瞬间变强,惊雷破开云层,织就了一张偌大的雷网捕捉住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的恶鬼。
被邪气缠绕的鬼魂在雷网的烧灼中发出痛苦的尖叫。
崔玄一走上禅房的台阶。
血流遍地,他看到了李三九。
蛮荒狱中,他被这狠心的老头折磨的画面历历在目,痛感仿佛也还残留。
骨鞭闻到血味,在沾满血的地砖上匍匐蜿蜒,试图缠绕李三九,将他作为破碎重塑后鞭身上的第一颗骷髅。
还没等它触碰到李三九的身体,一道强劲的雷光从半空袭来,炸碎了骨鞭的一截小角。
崔玄一回头,云中坠落的恶鬼大半都被雷网裹缠住,那穿着一身运动装的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
他记得元天空,从半株灵脉,到二株灵脉。
再到现在,已经能毫不费力拦住他召唤的恶鬼,让他有些惊讶。
崔玄一动了动手指。
一时间,又有数百只恶鬼朝地面坠落。
元天空和萧月图被恶鬼缠住,一时抽不开身。
天空中,老师被破魔之光压制得无法插手地面发生的事,要速战速决才行。
崔玄一摁住了骨鞭想要吞噬李三九的欲望,走进禅房。
元天空挡着半空的恶鬼,再回头时,崔玄一已经抱着昏迷的桃桃跳上了屋顶。
桃桃脸色苍白,没有意识与知觉。
她靠在崔玄一的怀里,手臂软软垂下。
富贵从树梢飞来去捉少年的手,被他一巴掌拍在了屋檐的残瓦上。
“你这混蛋,放开桃桃。”
元天空飞行翼展开,萧月图背后花翼出现。
两人穿越恶鬼的包缠,同时抓向崔玄一,想要夺回他怀里的桃桃。
崔玄一各子不高,但很轻盈。
他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在了院里的桃树梢。
“等老师将她埋进地底的死棺里,我一定会放手,毕竟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去往那恐怖的炼狱,那是只有老师厌恶的人才配待的地方。”少年站在树端冷笑,“这个人,我带走了。”
他跳下树梢,灿金色光芒从天而降,带着凌厉的杀意,落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
半棵桃树在那光芒之下直接融化了,但凡晚上一步,他就要遭殃。
崔玄一回头:“师哥……”
成束的破魔之光从天空坠落,拦住少年的去路。
崔玄一身形极其灵活,躲避、闪退,在上千道密密麻麻的光芒之中,只被刮蹭了几道。
鲜血从他嫩白的手臂上流下,他神色阴鸷,眯起漂亮的眼眸:“……对我,你可真是心狠。”
他不敢恋战,抱着桃桃,转身消失在了酆山的密林里。
元天空和萧月图跑向禅房外。
“李道长……”
滚烫的血洒满台阶,垂落的花瓣飘了他满身,李三九安静靠在那,像是睡着了。
元天空眼眶红了,明明来的路上还在说笑,只是因为直升机故障分开了一会儿,再见面时,就已经阴阳两隔了。
他都这么难过,要是桃桃知道了会怎样?
黑云散去,寂静之主离开了这片天空。
关风与回到院中,浑身是伤。
他静静站在染血的台阶下,过往的种种在他眼前一一而过。
许久后,他沉默着,朝台阶之上的人,跪了下来。
……
圆月当空。
崔玄一打开手机。
深山没有网络,时间定格在深夜,手机显示,明晚是望月。
他抱着昏迷的少女,继续在深山丛林中穿行。
自炼狱之门破碎那天起,炼狱的第二道结界可以支撑六百天。
根据特调局的计算,明夜就是六百天的最后一晚。
山林悄寂,崔玄一停下来辨认方向。
他的目的地是酆山西边的迷津渡,炼狱之门的脚下。
当初埋杀应桃桃的法阵和棺材仍在,她是藏灵身,体质特殊。
只要以特殊的法阵镇压,就能令她在十方炼狱之底的阿修罗海中永世不得超生。
每当老师提到这里,脸上总是露出一种阴狠又享受的笑意。
他问过,为什么那样恨应桃桃?
那一刻,女人的脸上神采可以用疯狂来形容,阴晦里又隐隐带着一抹杂糅的希冀与明亮。
她告诉他:“因为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又是怎么抢走的,她没有细说,他也没有问。
只是当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会想,明明他已手刃了心魔,为什么老师还会露出那样的疯狂、失控的神色?
崔玄一停在密林中央,他走累了。
或者说,当他看到眼前出现一棵正开着花的野樱树时,忽然觉得自己累了。
很疲惫。
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于是他找了一棵高树,将桃桃放在树杈间,背抵树干闭上了眼。
月光穿透树杈照在他的脸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崔玄一掏出一枚发卡。
发卡中间的樱花碎掉一瓣,花瓣上的碎钻在月光下散发着水晶般的光亮。
“还记得怎么拿筷子吗?路老师教你。”
“陌生人敲门不要开,检查天然气也不要信,家里用的是电锅,那是骗子。”
“如果饿了就泡面吃,知道怎么泡吗?把水烧开,水倒面上,不会就下楼找李经理帮忙。”
“不要再回墙边了,那里有很多很多细菌,还有,别总抱着那把刀,当心割伤自己。”
那些光影成为了纠缠他的梦魇。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只要他停下来,就会不断在脑海里萦绕。
那少女的脸,他想要忘掉。
但凭他如何努力,都抹不去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她喜欢穿裙子,喜欢笑,喜欢叫他小咪。
喜欢在傍晚骑单车穿过落日的街市。
喜欢在弄堂外的街口排队买他爱吃的老面包。
喜欢存下兼职的钱买猫粮和罐头在楼下行善积德,可明明她也过得很拮据。
真傻。
崔玄一触摸自己的齿尖。
想吃面包了。
弄堂口的老面包又软又甜,咬下去就像云朵,牙齿无法着力。
那不是他的喜好,可在失去记忆的那些日子,却吃得很香甜。
她存在的痕迹,不光在眼前,在脑海,似乎还残余了一些在他的身上。
换作从前,一个天真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他只会觉得聒噪。
如果她纠缠不休,那么他会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用骨鞭将她利落地解决掉也说不一定。
现在或许依然。
但路结樱。
牙齿冰冷。
他觉得呼吸困难。
像是心里有一块地方被塞满后又被拿走了。
那撑开的心脏获得了短暂的、一刹的满足,却又回归到比从前更加空洞的痛苦中去。
他不止一次想过。
想那从狭窄的弄堂里穿过的斜阳,想楼下围着他觅食的白白和警长,想天黑时那间小屋里的橘色灯光。
记忆里都是些他不敢细想、不敢清晰、影影绰绰的东西。
——头痛得厉害。
每当少女的脸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