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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吗?好歹大家都是天界的神仙,这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帝君就如此丧心病狂?
    其余人的咒骂声被尽数淹没在帝君歇斯底里的笑声里,从前处变不惊的神明,今日却放肆地笑到几乎要落下泪来:“承认吧,是你亲手害死她的。她当真不错啊,死到临头还毁了我的门。真是该死,你们一个个、都该死!”
    他说……他的门?什么玩意儿?
    长袍广袖飞舞间,帝君再不压制眼底嗜血邪性与滔天杀意,能引动风雷的神剑上渗出魔气。他翻手间便于掌心燃起紫色幽芒,嘴角阴冷笑意加深,似要就此焚尽众生。
    帝君,他堕魔了。
    “……真是神经病。”江槿月远远望着他,他周身弥漫着如乌云般的紫黑色浓雾,他说话的腔调渐渐转变为那熟悉的、不男不女的、如同混合着多种腔调的沙哑怪声。
    “没有门便没有罢,屠戮三界,凭我一人就够了。你们要加入我吗?与我一起,造出完美无缺的尘世吧。唯一能与我相抗衡的人已经死了,只差一点,我就能毁了这一切、将天道踩在脚下。”
    一字一句都带着极致的肆意快然,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整个身子。
    纵使众神能同心协力,又可堪与帝君一战呢?方才的大战已然耗损了他们太多气力,更何况对手还是帝君,是不可挑战的至高权威。
    所谓的魔域之门不过是幌子,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帝君真实的意图此刻终是昭然若揭。
    众神君不免孑然长叹、痛心疾首,除了星君与缚梦,近乎人人都觉得要玩完了,无非是说与不说的区别罢了。
    眼见着众神几乎要放弃挣扎,帝君那张扭曲的脸庞上勾勒出嘲讽的笑容。他正要对着星君引动掌心幽芒、杀鸡儆猴,江槿月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你说得不错,他确实很可笑啊。”
    “是只差一点呀,好可惜哦。”在那几近疯癫的帝君身后,有人柔声轻叹,声音清晰可闻地落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帝君手上的动作微凝,不可置信地猛然转头。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之人是谁,下一瞬,暴虐的无边血雾自地表破土而生,不过弹指间便疯长至苍穹之上,将他裹入其中。
    望着气到浑身战栗,举剑拼命挥砍的帝君,红衣少女巧笑嫣然:“忘了告诉你,我最擅长的便是结阵,尤其是禁锢阵法。上回,其实我是骗你的。”
    看到方才身陨之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众神不免又惊又喜。星君与缚梦几乎想都没想,便同时凌空而起,不管不顾地朝着她的方向赶去。
    “只差一点,就要被你跑了呢,帝君。”小姑娘懒洋洋地斜睨着他,微微抬手轻声念诀,还没说上几个字,却硬是被帝君打断。
    “我还当尊主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就剩一道残魂啊。你的命魂都伤成这样了,还想怎样?”帝君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森,叫嚣着快速挥动宝剑,“你再是嚣张,再是目中无人,还不是落入圈套,还不是要死在我手里?天地乾坤,终究是我为尊你为卑,你明白吗?”
    “你真可怜。我不信尊卑,只知邪不压正。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不过这不重要了,”红衣姑娘冷不防地开口了,语气冷清寡淡,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但愿无间地狱里的血海,能涤清你身上数不清的罪孽。”
    “你想把我打入无间地狱?你怎么敢?”听到这四个字,帝君的面容变得更为扭曲狰狞,见她掌心血光微微凝起,不甘心地质问,“你说你早就怀疑我了?是什么时候——”
    细长白皙的十指轻轻按在隐隐有了裂痕的阵法之上,一道阴气惊人的血光裹挟着彻底陷入癫狂的昔日神祇不断下坠,硬生生砸穿了坚实的地面,叫他永坠地狱。
    与此同时,红衣少女的身后钻出一道清瘦的身影,追随着血光而去,钻入暗不见天日的地底,就此消失不见。
    她只当看不见众神脸上迥然不同的神色,亦不觉得自己抬手便把帝君打入地狱有何不妥,只轻笑一声道:“你想拖延时间?可惜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和疯子多说废话。无间地狱里岁月漫长,帝君有的是时间可以自己慢慢想。”
    世人或许不懂,可江槿月大概明白了。她在地府凝望血月的眼神、她只对狻猊承诺会让星君安全归去、她刻意留给判官的那道血光、她答应同去东岳山时那片刻犹疑……
    这一幕幕反常的画面,无不表明:其实自她决心亲自前来时,她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四下不过静了片刻,所有人都听到一连串嘶哑的笑声:“凭区区一道地魂,你以为你能镇住我多久?我能甘心永远留在这里?我怎么可能甘心!有朝一日,我定要携地狱恶鬼归来、踏平三界,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帝君喋喋不休的咒骂、难以压抑的扭曲笑声,最终还是被风声吞没,四下重归寂静、无风无浪,星月渐渐隐去,天空中唯剩金轮。
    魔族既死,海上风浪是停了,可日月凌空之景犹在,直至帝君被打入地狱,一切异象才算彻底终结,尘世终于真正重归安宁。
    足以见得,这天空中的异象本就是帝君在捣鬼啊。江槿月抿唇望向欲言又止的白衣星君,轻轻叹了口气:“虽说她的选择是早有预兆,可一切都基于她能堪破帝君的心思。你又不能,你愧疚什么?真是笨啊。”
    红衣小姑娘略微收敛掌心血光,对星君微微一笑。虽说如今她失了地魂,命魂又受了不可逆转的重创,可她笑起来仍如阳光明媚。
    “月儿,我……”他刚想说话,便被她忽地抬手制止。
    小姑娘拉着他飘然落到众神君面前,扳着手指飞快地说道:“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我的命魂快要散了,帝君法力太强,我杀不死他,地魂也不知能封印他多久。万一封印松动,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哎呀,怎么都愁眉苦脸的?往好了想,没准那时会有新的神明出世呢?总之,我尽力了,以后就麻烦诸位了。”
    她一口气说完这一大堆话,终于抓住时机喘了口气,对众神摆摆手,又对着面色复杂的星君轻声道:“唯有我死,帝君才会放下戒备,我才能将他打入地狱。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机会。对不起啊,我要失约了。”
    哪怕她当时言笑晏晏,温声细语地说“好”,可她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早知道这是一场无法赶赴的约定。
    或许早在她透过青铜镜看穿帝君那肮脏的灵魂时,早在她明白帝君费心筹划这一切的险恶居心时,她便再无法回头了。
    倾尽全力毁去魔域之门,以舍弃地魂、重创命魂作为代价,将这个无法战胜的魔头封入地狱,已经是她能为尘世做到的最好的了。
    缚梦紧紧贴在她的衣袖上,呜咽着直骂她是个疯子,比那狗屁帝君也好不了多少。
    “月儿,可我不在乎别的啊。”星君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仍是止不住哽咽,眼泪簌簌落下,看着前所未有的狼狈,“你不能死、你不能……命魂若散了,从此再无轮回的指望,你要我去哪里寻你?”
    这一刻,江槿月忽而想起,沈长明曾对她说过,人有来世便有期盼。她当时只当他随口一提,如今却不知他是否是想起往事,才生出了几分感慨。
    “好啦,我要走啦。星君大人,你别难过了,毕竟人各有命嘛。”她抬起掌心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如雪、再无半分温度。
    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虚幻、黯淡,如长夜将尽时的天边月。
    她静静垂眸望向地面,似在寻觅回家的道路,最后用唯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认认真真道了句:“我愿以此身守人间太平盛世、四季轮转如初,无论多少年。只因为,这里是我们喜欢的人间啊。”
    江槿月:“……”
    懂了,就是这句话惹的祸,这不是明摆着往他心口捅刀子吗?她从前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害他耿耿于怀至今、将一切罪责都归在自己头上的,竟是她身死前随口说的一句话。
    本意大概是要他别难过,但这话落到他耳朵里,无异于杀人诛心。他难免会想,倘若他未曾带她踏足人间,会不会一切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随着那抹鲜红的身影烟消云散,江槿月眼前的画面又开始飞速轮转。她理应看到的、她不该知晓的,剩下的记忆大多都与他有关。
    她看着他以自身命魂为引、借万千星辰之力为她修补几乎碎成渣的命魂,他那满脸近乎疯魔的神色,甚至不亚于她在帝君眼中所见。
    难怪啊,缚梦会说他们的命魂之间有感应联结。初遇那日、魂游地府,判官分明说他已经安然渡劫,想来他的命魂是被她生生拖去地府,这才有了之后许多事。
    她看着他与幽冥血月定下契约,只为短暂运用血月神力。那个从来一袭白衣、如书生般温和善良、循规蹈矩之人,一朝持三尺青锋闯入天界,只为寻她那道入了天牢的天魂。
    周天神明心中感念着她的付出,虽未曾阻挠,却仍忍不住问他岂敢妄图逆转生死、挑战天道,个个都要他想清楚如此行事是否值得。
    可一贯彬彬有礼的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执拗地怀抱着她虚弱茫然的天魂转身而去。
    唯有命魂者,是无法入轮回的。他没得选,他也不想选。
    不过转瞬,他便独自一人、坠入无间地狱。这片颠倒的世界,果然是她曾在梦中看过无数次的血海。
    那如苍穹般高悬的血海之下,那片她永远看不分明的阴影,原是她镇守于此、陷入长眠的地魂。
    他抬手间,将熠熠星辰洒落血海,星光温柔璀璨地环绕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双眼紧闭的身影。
    自此,地狱恶鬼再不敢靠近血海半步,只敢在与血海相对的漆黑夜幕之上行走。
    望向她时,他的目光热忱而坚决:“虽不能带走你的地魂,但我的大半法力亦能护你不受厉鬼侵扰。你生,我陪你生。你入地狱,我也相陪。”
    说完这句话,他留恋地最后回望她一眼,只当听不见恶鬼肆意的诅咒,只当感受不到身上每走一步都会绽开的伤痕,就这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里。哪怕伤痕累累,亦是傲骨犹在。
    “这样真的值得吗?”无论是人是鬼还是魔,都在问他同一个问题,或是幸灾乐祸,或觉不可思议,亦或是扼腕叹息。
    “违拗天道的人,本就要受天道惩罚。你又身负恶鬼诅咒,你……唉!疯子啊!”判官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微阖双眼,再不知如何评判。
    “我既要和她同去轮回,死生何所畏惧?飘零无依、盛年而亡,又有何可怕?她做事随心而为,我也永不后悔。”他那对如朗星般明亮的眼眸里唯有她的身影,语气平静。
    纵使如今的她缺少地魂,命魂亦不如从前那般稳固,可她还活生生站在这里。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一切就都有意义。
    这一世记忆的尽头,是他们两人并肩站在奈何桥头。
    她回眸望了一眼身后熟悉的面孔与高悬的血月,佯装轻松地对他一笑:“或许这一切要到千年后才会彻底了结,到时候我一个凡人,也不知能不能打过帝君。也罢,只盼着届时我的命魂能恢复如初吧。”
    “每次投胎转世,命魂都会在新的肉身上重获新生,我相信漫长岁月过后,一切都会变好的。”他侧过身牵起她的手,目光缱绻,满面笑容,“在这之前,就让我们先去凡间,做一对世间最为相熟的陌生人吧。”
    “那么星君大人,我们来世再见。”她微微歪头,笑容款款,一如那年宴上初见。
    “好,我在来世等你。这回,千万不要再失约了。”他拱手作别,温润如玉,将她笑颜刻入心扉。
    前世记忆尽消、分别坠入轮回前,他微微睁开双眼,如自言自语般细语呢喃:“众生皆有私心,其实我也不能免俗。当年我之所以给你取名为‘月’,是因为星月总会共同照亮无边长夜。”
    “我们是寂夜中的微光,我们注定要永远相守。如此,哪怕隔得再远,我们都不算孤独。”
    千载轮回、生生死死,几回相逢一笑,几世生死相依。几多欢喜几多愁,看遍沧海桑田,却是矢志不渝。
    看着眼前变幻莫测的画面,瞬息万变的人与事,永恒不变的他与她,最终一切都停滞在一座熟悉的城池之上。
    城外青山正值烟雨绵绵时,她独步于山野间,正朝着那座破败的城隍庙前行。
    他们的故事仿佛是又开始了,又仿佛从未停下来过。万千记忆涌入脑海的刹那,江槿月突然很想笑。
    她不怀疑自己究竟是谁,她未曾迷失在千载记忆里,哪怕看到生离死别、大起大落时,她亦没有太多感慨,心中思绪仅仅化作一句:“我是人间等闲客,万千悲喜皆因你。”
    千百年间,人间沧桑变幻,世间万事万物纷至沓来。可若不是你,又还有什么意义?
    江槿月的十指微微蜷缩,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哑声自言自语:“我终于明白,它到底想做什么了。必须尽快找到剩下的魄,可是还剩几个呢?”
    怪物,哦不,帝君要她取回所有的魂魄记忆,本意便是叫她找齐前世的七魄。届时,她恢复的那部分法力便足以支撑她动用招魂之法,强行唤醒她镇压无间地狱的那道地魂。
    地魂归位对她而言是好事一桩,对帝君和那些十恶不赦的恶鬼而言也是。没了她的地魂束缚,他们便有机会逃出生天了。
    想来大抵是过了千年,地魂封印略有松动,才给了帝君可乘之机,天天没事就往别人梦里钻、蛊惑他人的心神。
    丞相、戚正,谁又不是帝君棋盘上的弃子?若不是她哪怕失去记忆,都不愿听信帝君那些鬼话,一旦她真与帝君合作,待帝君逃出无间地狱,她亦会沦为弃子一枚。
    他想得倒是美,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江槿月冷哼一声,愁眉苦脸地板起手指喃喃自语道:“七魄承载着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哪怕算上镇守三生石的那道魄,也还剩两道魄没有找到。最后一日光景,真的还来得及吗?”
    “错了,只剩最后一个了。”身后又传来那个悲悯温润的声音,江槿月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但本能地觉得他并无恶意。
    可是,真的只剩一个了吗?她百思不得其解,又垂眸数了一遍。
    明月珠、血泪幻境、神树之种、星盘、三生石,这不才五个吗?怎么数都分明还差两个才对。
    也罢,能少找一个还能少费点心。江槿月收起杂乱无章的思绪,对着空气沉声问道:“打个商量,我可以走了吗?找到最后一魄后,我还要去和帝君打一架呢,挺急的。”
    “你是个聪明孩子,好好想一想,那些人寻觅多年却毫无头绪、永远都找不到的,究竟是哪一个吧。”
    眼前血光弥漫,最终凝为一轮熟悉而晦暗的血月,她听到那个声音对她道了句“去吧,你一定会赢”,而后便仿佛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似的,冷不防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下意识抬起眼眸,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到她回来,他眼中笑意正沉,微微扬眉似要开口说些什么,刚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
    对沈长明而言,只是站在三生石畔等了她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都让他觉得如坐针毡,恨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
    一想到她要经历千年悲欢离合,又见她如今这般模样,他只当她是情绪崩溃了说不出话,连忙抱着她轻声安抚道:“没事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们往前看就好。如果你实在难受也别忍着,哭一场就好了,我陪你。”
    然而,江槿月只把头埋在他胸口,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嫣然笑道:“这还用猜吗?怪物永远也别想找到它。”
    这回轮到沈长明说不出话了,他半晌才疑惑地张了张口:“啊?猜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江槿月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良久,俏皮一笑,“时隔千年,我便要再好好教教他,什么叫邪不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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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江·暴躁·槿月:我现在就想打死他!
    沈长明:……你就没点别的想说?
    江槿月【确信】:他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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