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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基大典定在了初叁。
    司天监在李殉的严格控制下,不服的人都已经斩尽,剩下一小撮贪生怕死之辈,战战兢兢夜观天象,选了这么一个据说是大吉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李殉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他出面时,除了脸色苍白,更加阴郁,看不出什么来。
    但宫人不停地按照方子熬药,往李殉的宫殿送去。
    如此终于到了初叁。
    头天就已经给李殉看过了礼服,一层又一层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龙礼服,在穿到身上时,才发现内侧竟然有一道大口子。
    这仿佛不详的预兆,顷刻间点燃了李殉的怒火。
    他费尽心机,终于等到了今天,不允许有任何意外,本该检查仔细至关重要的礼服,现在居然却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
    臣服在他威压之下的人受惊般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按照新帝的脾气,任何人都难逃一死。
    正在这时,有内官禀报穿好婚服的平安公主被带过来了。
    初叁不仅是李殉的登基大典,更是他要与平安公主大婚的日子,也会将她正式册封为皇后。
    按理说为了折辱平安,没道理给她如此高的名声位置。
    但来到这里,李殉心中的执念从登上皇位,加了一个让平安公主和自己生死都要绑在一起。
    这也正是他在从潞州战场上逃出来后,接近平安公主的原因。
    被几位士兵押进来的女子,已经上好了妆,头着金玉凤冠,身披正红礼服,但她年纪小,撑不起这样繁盛的妆扮,美则美矣,却显得有些违和。
    李殉眯了眯眼,看到她还是难以抑制心底的杀气。
    平安公主冷冷的,一个眼神都不肯看他,只低头看着地面,没有剧烈的挣扎,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
    “刘和,你还不懂吗,这是你的命。”
    无论是在哪里,和李殉痴缠,两人的命数必定搅在一起,难以割断。
    见她不做声,李殉倒是笑了。
    他原本长得很好看,但因潞州一战,脸上被划了很多刀,看起来甚是可怖。又因相由心生,他不是善人,自然面目可憎。
    平安摇了摇头,仍不看他。
    诡异安静的氛围里,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但她毫不在意。
    “李殉,你也还不懂吗?做错事是要受惩罚的。”
    李殉叁两步过去,掐住她的脖子,身上气势骇人。
    “罢了,你今日若能说句爱我,那我便原谅你的口不择言。”
    他突然想起在九色鹿的帮助下,看到的另外一个世界,端雅柔和的公主,满面红霞,温柔地侧靠在所爱之人的肩膀上,看云卷云舒。
    而不是记忆中,无论是被他在青瓦上掐死的那个,还是现在身穿大红喜服的这个公主,都总是用淬了毒的恨意般的眼神看自己。
    他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坐到皇位,权势地位无所不能,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爱。
    怎么,他有什么配不上的?
    “你说。”
    他手下更用力了。
    “你说啊。”
    眼看平安被他掐的脸色通红,眼尾更是泛起因窒息而起的眼泪,竟然颇像羞怯的模样。
    也许再用力,就又会变成一具不知冷热的尸体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松了手,把人温柔地抱在怀里,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慢慢摩挲过她的脸颊。
    “阿和,”不知是怎么想的,他也这样叫,眸子里像堆满了怜惜和愧疚,如同面对喜欢之人般,克制不住地爱意。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他的指尖发颤,“你对我笑笑。”
    疯了,他真的彻底疯了。
    人格分裂一般,明明那么残酷不仁的畜生,这样惺惺作态,没得叫人恶心。
    平安挣脱不得,浑身没了力气,又因太急太怒,一下昏死过去。
    怕误了及时,太医过来扎了几针,公主才转醒。
    只是李殉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正在随手整理着衣袖,见她醒了,只漠然道:“开始吧。”
    古朴庄严的乐器声响起,新帝需要牵着皇后的手,走过文武百官,登上白玉阶,向神鼎祭祀,最后才能坐到龙椅上。
    如此才是礼成。
    要知道,李殉是谋逆,本就是罪犯,但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他手握无上兵权,又手段残暴,无人敢提出异议。
    祭祀过神鼎后,李殉因为礼服损坏之事坏掉的心情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甚至在心底冷笑,如今皇位是他的,平安公主也是他的。
    他愉悦地拉着平安往皇位上走,然而到了崇明殿中,她脚下却忽然生了钉,怎么也不肯往前走。
    李殉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再出幺蛾子,蹙起眉头。
    “你听,”平安笑起来。
    除了外面乐器的声音,文武百官皆是肃静,李殉不耐烦,“什么?”
    “你看。”
    平安转过身去,从崇明殿往外看去,无数密密麻麻的兵士涌进来,举着武器,杀气腾腾。
    那是李殉手下的兵,不过只疑惑了一瞬,他很快身体紧绷起来。
    如此浩大的军队,没有他的命令,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又为什么没有人通传?
    李殉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试图找到领兵之人,不料身后传来刺痛,他脑子空白片刻,回过头,只见平安手持利剑,拼尽全力刺入了他的心口。
    李殉犹自反应过来,抬脚想要把她踹开。
    但今日是登基大典,他又自忖人在身边,量她也逃不出去,所以没有给她囚困住她的手脚。
    身后突然有人冲出来,举着长刀朝他袭来。
    李殉因此倒在地上,生生挨着刀剑。
    他看清了那人,竟是丞相府中,一直没怎么出现过的沉折。
    倒都是故人啊。
    因为事发突然,纵然武功高强,也无法抵过这么不要命的砍法,他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浑身血淋淋的,不远处是还没有来得及坐上的皇位。
    李殉手指动了动,混乱目光下,只看到平安公主被沉折半搂在怀里。
    他突然咬牙想要给出致命一击,却发现身上什么力气都没有,只有越来越多的血淌出来。
    沉折冷眼看着他,“你觉得靠残暴的手段就能取得天下吗,未免太看不起众人了。此次出兵公然要剿杀你的军队,正是你手下最信任的一位副将。”
    “虽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做尽坏事,但权利欲望永远没有沟壑,既然你能反,别人为什么不能反?”
    李殉想起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边,性格秉性很好拿捏的副将。
    沉折没有多说,拉着平安公主的手,往外跑去。
    这个时辰,天光大盛,照进崇明殿,他们的身影那么般配,在杀了自己后决绝地跑出去,仿佛再也不要回头般。
    枯萎的花变成了腾飞的鸟儿,重新焕发出生机,她亲手斩断了和李殉相缠的命运。
    真是叫人可恨啊。
    李殉的身子在地上动了动,想要追上前去般。
    他嘶哑的喉咙里,吐出一串血沫。
    “回来……”
    “你给我回来!”
    纵是暴怒,却无一人理会。
    他又想爬去高高在上的龙椅皇位,那是他毕生所求,身子像蠕虫一般,却怎么也爬不过去。
    “杀掉李贼,还大沧明君!”
    “李贼罪该万死!”
    乌泱泱的人冲了进来,不知在已经咽气的李殉尸体上补了多少刀,总之稀烂。
    有人带走了他的头颅,有人带走了他的胳膊。
    这是战利品,是推倒李殉统治地标志!
    每个人脸上都是狂喜。
    “李殉,我诅咒你,事与愿违,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万人唾弃!”
    鼓膜仿佛被敲打着,九色鹿残忍的诅咒一一应验。
    叁日后,皇城郊外。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出来,这里有家店,专门卖一种口感特别的果子,害怕出了京城再也吃不到,所以最后再买点。
    男子穿着青白的衣袍,身姿瘦弱,温文儒雅,提着一大包果子,上了马车。
    他掀起帘子,满眼欣喜。
    坐在车内的女子,着了同色衣衫,披着件杏色披风,转头时蝉钗微动。
    “你回来了。”
    沉折也坐下来,握住她略微冰凉的手,“嗯,我们走吧。”
    平安欣然,“好。”
    从此山高路远,再不入京城。
    纷繁俗事,皆为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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