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公爷落水的一瞬间,王若弗只是有些担忧。毕竟是个在自己家读书、天天都能见着的孩子,又怎么能不担忧呢?
可当如兰也跳下水的时候,她的内心除了担忧,更添了几分恐惧。
自己的姑娘自己清楚。如兰说的是会凫水,可也就在宥阳老家的时候,游过那么几回。自打回了汴京,便再没下过水。
就她这三脚猫的水平,还想去救旁人呢?别把自己也给赔进去!
可孩子都已经跳下去了,她再恨不能回到片刻之前拉住女儿,那也是不能够的了。只能浑身发冷地,跑向了岸边。
好在,她边往岸边跑,边向湖中间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自家如兰托着小公爷浮上了水面。那颗快要吊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算是往下落了点儿。
等如兰把小公爷带到岸边的时候,他的长随不为已经候在那里多时了,很快就在如兰的帮助下,把小公爷拉上了岸。
可如兰却仍旧呆在水里,没敢上岸。
王若弗赶忙上前,拽住如兰的手,就怕她力气用尽,没办法浮在水面上了。感受到女儿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她的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去。也有闲心思骂女儿了:“你个臭丫头!是想吓死你娘我不成?在场这么多大人呢,用你一个小丫头逞强?”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小公爷的父母听到消息,赶来了。
平宁郡主见儿子已经平安,而人家家女儿还在水里泡着,也顾不上自家儿子,只打发丈夫齐国公去和盛紘一道,遣散周围的人群。她自己则是步履匆匆,跑到了岸边儿。
于是,平宁郡主正正好听到了王若弗对女儿的抱怨。
转身看到平宁郡主,饶是王若弗这厚脸皮的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那话的意思,分明有指责如兰不该下水去救小公爷。
好在面对儿子的救命恩人的母亲,清高如平宁郡主,也顾不上计较这些。只大跨步向前,来到岸边蹲下,握住了如兰的另一只手。
这时候在附近赏灯的人相当多。饶是齐国公亦在帮忙遣散人群,也着实花了些功夫。
等终于将附近清了场,确保没有外人能看到如兰湿漉漉的样子,齐国公府的马车也被赶到湖边儿,水中的如兰已经冻得唇色发白、整个人都在微微打颤儿了。
王若弗心疼地自家女儿拉上来,裹得严严实实地带回了家。
刚帮如兰跑过热水澡、喝过姜汤,便有下人来报,说齐国公府请了太医过来给五姑娘瞧瞧。
好在如兰这丫头随了王若弗,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她又一贯是精心养着这个女儿的。是以大冷天儿地折腾了这么一遭,如兰的身子也并没有大碍。
不过,太医还是说晚上得仔细照看着。一旦起热,赶紧请他来看。并表示自己受齐国公夫妇的托付,今天晚上会留宿在盛府。
王若弗好生谢过太医,同盛紘说了一声,表示自己今晚要亲自照看如兰,才照看女儿睡下。
原本,王若弗是想好好说说如兰的。可看小丫头这一通折腾之后一脸困倦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只把如兰抱在怀里,一起睡下了。
好在,第二天晨起,如兰还是生龙活虎的,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摸过女儿的额头之后,确认她没有发烧,王若弗便轻声叫醒如兰。
可小姑娘哼哼唧唧半天,就是不肯起床。
想着姑娘昨日受了惊吓,王若弗也只得遣人去学堂帮她告了假。只说她身子不太舒坦。
于是,来到学堂却没见到如兰的小公爷产生了深深地愧疚,觉得都是为了救他,如兰才生病了。
半上午,平宁郡主便带着礼上门了。
“实在是多谢你家五姑娘了。不然我家元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一贯表现得很难亲近的平宁郡主,这会儿脸上带着真切极了的笑意,手上还维持着将带来的补品递给王若弗的动作。
若是对方是个地位低的,王若弗真想给她摆摆脸色。虽然这事儿也不是小公爷的错,可她就是很不高兴。毕竟她的女儿平白遭了罪。
可对方是平宁郡主。于是王若弗也只得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同平宁郡主寒暄:“郡主说得哪里的话!我家如兰恰好在宥阳老家学了凫水,见到一起上学的哥哥落了水,又怎么能不去救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般慈悲心肠的!还是大娘子你教养得好!”平宁郡主又恭维了两句,便关心起如兰的身体来:“我听说,你家五姑娘病了?”
王若弗从来都是个没心眼儿的,此时也不会借着女儿救了齐小公爷的恩情去要求什么,便实话实话:“哪有的事儿?我家如兰身体好着呢,昨日那般折腾,今天还是生龙活虎的。只是她早上赖床不想起,我想着到底昨日也受了些惊吓,便由着她休息一日。叫郡主见笑了。”
“哎呀,小姑娘家家的身体多娇弱,落了水就该好好休息几天呢!”
又说了半天话,王若弗终于送走了平宁郡主。
她前脚刚走,后脚刘妈妈便来同她说五姑娘醒了。她便赶忙去看。
正在梳洗的如兰看到款步走来的母亲脸上不善的神色,心虚得很:“阿娘……我错了……”
王若弗白了她一眼,“你哪儿错了?”
如兰嗫嚅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若弗接过丫鬟手中的梳子,亲自替女儿梳头,“如儿,你心肠好,是对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你若真的见死不救,那才叫人寒心。”
见镜中如兰的脸上露出个得意的笑来,王若弗却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听“嘶——”地一声,如兰的小脸蛋儿又瞬间皱成了个包子样,“母亲,你不是说我没错么?干嘛这样欺负我?”
王若弗“哼”了一声,“你救人没错。可你不自量力有错!你说说你,就游过几次水啊?就敢跳下去救人?更别说那小公爷比你长个两岁,又是男子,身量比你高了许多,你就敢保证你能拉得动人家?万一人没救成,倒和他一起沉下去了,你叫母亲怎么办?”
如兰想反驳来着,可想到在湖中的时候,小公爷刚开始被她托举到水面的时候因为害怕奋力挣扎,她确实险些拉不住他和他一起往下沉,便心虚地低下了头。
王若弗却并未就此放过她,“而且,如兰,你是个女子。这世道本来就对女子没那么宽容。多亏了你现在还小,若是你如今已经十三四了,昨日那事儿之后你就只能嫁给小公爷!若人家觉得你是故意行此险招只为嫁入国公府,怎么都不愿意娶,你除了一根绳子吊死或是去家庙青灯古佛,再没有旁的出路了!”
如兰到底年纪还小,又一贯是个心大的,哪儿能考虑到这些?听母亲说得如此严重,竟生生被吓哭了。
王若弗便抱住女儿哄,“如儿,母亲知道你心是好的。但是,母亲希望你下次行事之前,多考虑考虑自己,好吗?就像昨日,在场那么多人,我就不信就你一个会凫水的!若不是你动作快,许是那会游水的男子就下去救了!”
如兰讷讷应是。
翌日,去学堂的时候,如兰因为刚被母亲教训了一顿,整个人都有点蔫蔫儿的。
小公爷见了,只以为是她身子还没大好。一整节课都心不在焉地直往如兰身上瞟。
“元若,人家五姑娘身上是长了朵儿花么?你眼睛都黏在人家身上了!”课间休息的时候,顾廷烨调侃道。
面皮薄得很的小公爷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视线瞬间便收了回来,却无处安放。眼珠子转了半天,才低下头,落到了面前的书本上。“你别瞎说!”
顾廷烨见状,哈哈大笑。
明兰就坐在如兰旁边,自然也听到了这一出。气哼哼地瞪了顾廷烨一眼。虽说在场都是一起读书的小伙伴,可他这话对小公爷没什么,却是在毁她五姐姐的清誉啊!被男子直勾勾地盯着瞧,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好巧不巧,她瞪他的时候,正面向前方笑得合不拢嘴的顾廷烨却突然侧了侧身子,恰好看到了小姑娘凶巴巴地瞪他的这一眼。
顾廷烨心说:果然是个披着羔羊皮的小狼崽子!
却也并未在意这个叫他作“二叔”的小姑娘的失礼。
散学之后,王若弗问家里的几个孩子,要不要同她去宁远侯府作客。
墨兰不知道是真的对外出交际产生了心理阴影,还是觉着既然不是大席面,对她也没什么助益,只说自己还有功课没有完成,并不大想去。
如兰本来也不想去,可听说母亲要带着弟弟妹妹去,又觉得母亲难得出门带着弟弟妹妹,所以她也少有和弟弟妹妹一起出门的机会,便说自己也要去。
明兰一贯是跟着如兰的,便也跟了去。
这次上宁远侯府作客,却是因着邵氏有了身孕。
虽然重生以来,王若弗跟邵氏关系还不错,也常常到宁远侯府看她,带着孩子们上门却是第一次。
这次带上了孩子们,只因民间有个说法,孕妇若是抱过身体强壮的男孩儿,肚里的孩子也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出生。
因着顾廷煜身子不好,成婚近两年,两人喝了不知道多少苦药,才得了这头一胎。她自是小心无比的。
听了这个说法,又觉得满汴京没有哪个孩子比王若弗家的一对龙凤胎更祥瑞了。可她这一胎小心养着,自打怀上就没出过门。只得央了王若弗带上阳哥儿月姐儿上宁远侯府来给她蹭蹭喜气。
抱过了阳哥儿月姐儿,邵氏亲自送王若弗出门。
王若弗想着她近日卧床保胎,只说不必如此客气。邵氏却说躺了这许久,人都躺得快散架儿了,刚好下床活动活动。
于是,邵氏便同王若弗和孩子们一起走在了出府的路上。
路过前院的时候,却听得一道浑厚的男声:“说!你是不是又去逛那烟花之地了?”
没人应声。
不久后却传来了重物击打在人脊背上的声音。随后,顾廷烨语带讥诮道:“横竖父亲在心里已经认定,凡是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儿了,譬如去逛青楼了,去赌钱了,在外面把人家腿打折了,都是我顾廷烨的事儿,又何必浪费口舌再问?”
“你——你给我去祠堂跪着!”他这话却更激怒了老父,直接给罚他去跪祠堂了。
邵氏显得有些尴尬,加快脚步想将王若弗她们带离这里。
如兰却嘴快:“顾二叔这是被打了吗?怎么能打人呢?听着好疼的……”明兰却赶忙拽了拽她的衣袖。
那厢,顾候和顾廷烨却仍是听到了她们的声音。
顾候“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顾廷烨仍跪在那里,背脊却挺得更直了些。扫向明兰一行人的眸子中,满是属于少年人的骄傲倔强。
第25章
接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女声,似是在劝顾候:“侯爷,二郎他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喝多了酒冲动了些。我给那人送些银子过去,平了这桩事便罢可,您就消消气儿,别罚二郎了,成吗?”
明兰听到这话,微微蹙了蹙眉。
来人听起来像是在为顾廷烨求情,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思索着,那声音似乎离她们更近了些,“二郎啊,你可别这么倔了,就跟你父亲认个错儿、服个软儿!你父亲最是疼你,这一心软,便不会罚你了呀?”
顾廷烨却语带讥诮道:“疼我?从不肯相信我、对我动辄打骂,也是疼我吗?”顿了顿,他声音却又陡然软了些:“母亲……连您……也不信我吗?”
这时候,明兰微微伸了伸脑袋,透过拱门,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紫衣女子,正蹲在顾廷烨身前,想来便是顾廷烨的母亲,小秦氏。
听他这样说,那小秦氏似是噎了一下,随后捂着脸哭起来:“我是你母亲,我又怎么会不信你?可你父亲他……”
“您信我,便好。”顾廷烨缓缓起身,“您先回去吧,别为了我同父亲争吵。左不过跪几个时辰的祠堂,那地方,我熟得很!”随后扬长而去。步履轻盈,好似心情愉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办什么喜事儿呢。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见盛家女眷们停在这里不走了,邵氏显得十分局促。等那边这场闹剧终于结束,才出声提醒。
“是该走了。我家这两个姑娘被我纵得胆子大得很,对别人家的事儿如此好奇,实在是该打!”王若弗睨了如兰明兰两个一眼,两个姑娘便快步跟了上来。
“不过……你家二郎就在我家读书,我瞧着是个好孩子呀!怎得被顾候这样责罚?”女儿们远远坠在后头,王若弗便挽着邵氏,同她咬起了耳朵。
邵氏亦是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唉……二郎性子傲,从不肯对父亲低头。有些事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非梗着脖子不认错。父亲可不就更生气了?这样的事儿,我家三天两头就来上一回,我都习惯了。今日却是让你见笑了。”
回府的马车上,如兰已经忘了刚刚的事儿,叽叽喳喳地跟王若弗说着她的店面近日盈利几何,她的画功又有长进了,雪团儿又和桃子打了一架……之类的琐事。
明兰却始终低头作沉思状。
王若弗等着如兰说完她雪团儿,还没找到下一个话题之前的空档,问明兰:“明儿,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