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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知晓内情的人越多,越容易泄露消息。”淳于闲摇头。
    崔滢和淳于闲两人低声商量了许久,回来说,“从东宫禁卫里精挑细选,挑拣嘴巴紧、性子稳的,抽调出五十人。再多就不行了。”
    始终不言不语的卢四郎忽然抬起头,望着崔滢。
    “瞧着我做什么?” 崔滢纳闷地说。
    卢四郎迟疑着看了眼姜鸾,姜鸾点点头,示意他开口说话。卢四郎这才提出自己的想法,“崔氏在城外蓄有私兵,可以调用。”
    崔滢噗地喷了茶。
    “咳咳咳……”她咳嗽着指着卢四郎,“你小子行,等下别走。你给我等着。”
    京城世家大族,家家蓄养私兵,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但私铸甲兵是大罪,平日里绝对不会有人放在台面上说。
    但姜鸾确实被卢四郎一句话提醒了。
    她的指尖一圈圈地卷着发丝,眼睛瞄向崔滢,“崔舍人,说说看?”
    崔滢放下茶盏,起身长跪谢罪。
    “不敢隐瞒殿下,家中……家中确实蓄养了少许私兵。”她赶紧担保,“都在城外郊处,无召绝不会入城!”
    姜鸾才不管她家的兵在城里还是城外,只要好用就行。
    “一百个人,嘴巴紧,不会泄露消息的那种,你家能不能出?需不需要先知会你父亲?”
    崔滢咬着牙应下。“能!不必!一百个人,臣现在就能做主应下!”
    姜鸾满意了。
    “辛苦各位。回去各自把人手挑选挑选,名单呈上来。现在我们有了粮草车队,又有了人,准备动作预备得差不多了。下面只看朝廷一纸撤兵令送去前线,到底能撤回来多少兵,再见机行事。都散了吧。”
    所有人齐声应道,“是。”
    姜鸾挂念着二兄的事,没什么心思说笑,正事说完了就要起身。卢四郎却大礼伏地,深深地拜倒下去。
    姜鸾瞄了他一眼, “起来吧。别怕阿滢,她如果真敢在东宫门外带人堵你,你跑回来告诉我,我罚她。”
    但卢四郎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草民希望随队伍押送粮草。”
    卢四郎道,“草民在东宫半年,无所建树。与其整日无所事事,倒不如跟着队伍送粮去前线沙场。草民幼时学习六艺,射术,骑术,不敢说精通,自认可以上阵杀敌。但如今的身份敏感,公然从军只怕让殿下在朝中为难,这次押送粮草倒是适合草民,只愿一路随行,能够为东宫出一份力便好。”
    姜鸾瞧着他拜下的身影,也明白他心里想什么。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郎君,整日里在东宫里无事可做,一日三餐地混日子,他心里不好受。
    “那你就跟去吧。和淳于说一声,把你名字添在名册上。”姜鸾叮嘱他,“不过此行艰险,翻过大山大川,跋涉千里,你可想好了。”
    卢四郎深深地俯身,再次行礼,“早已想好了。谢殿下恩准。”
    等所有人都离去了,丁翦还没来,按照涉案回避的章程,她暂时留在东宫。
    姜鸾坐在室内,打开书案上的一个长匣子。
    那是边关六百里急报的信使送来的。
    自从大军去了边境,六百里急报的信使再不是驿站的驿卒了,都是军里的将士。前两天送来急报的信使,是玄铁骑中军大帐里的亲兵。
    两只一模一样的长木匣,一只送进了紫宸殿,另一只送进了东宫。
    姜鸾打开匣盖。沾染了边关风霜冷雪的长木匣里,放了一卷文书,几支来自边境的野草野花,角落里还有十几颗小小的鹅卵石。
    她随手掂起一颗小石子,借着映进来的阳光看着。
    显然是精心挑拣过的,在不知何处的绿洲水泊里磨平了棱角,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琥珀色,映出好看的不规则纹路。
    除了琥珀色的小石子,还有朱红色的石子,鹅黄色的石子,五颜六色的放置在木匣子里。
    “送他一条五彩丝绦的金珠手串,他回了一堆石头。”
    姜鸾低声地抱怨,却还是一颗颗地掂起来细看,把不知何处捡拾而来的石子一颗颗仔细地摸过了,放去窗外养鱼的大鱼缸里,五颜六色地铺了一层。
    又打开匣子里的文书。
    文书送来的当晚已经看过了。或许是顾忌着路上可能遇袭,木匣子或许会落入他人手中,书卷里连姓名题字都没有,只简单写了六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
    不知在什么时候写下的手书,一手极为潦草的狂草字,仔细分辨才勉强能看清楚。
    展开文书时,迎面一股浅淡的酒气。
    她几乎可以看到夜晚天气酷寒的砂石荒漠里,他在帐子里一边喝酒一边写字,香气浓郁的烈酒不慎滴落了几滴在文书上的场面。
    姜鸾拿过一卷空白书卷。蘸足了笔墨,开始写回信。
    提笔写下头一句, “野花野草石头都已收到。野花野草装点室内,五彩石子放于鱼缸底。”
    想了想,又写下第二句,“我亦安好。想你了。”
    顾忌着回程路上不安稳,同样是连姓名题字都没有。
    正要把书卷收起来,忽然想起了即将押送粮草去边境的卢四郎,似乎不怎么受裴显待见,在最前头又提笔加了一句,
    “不许为难卢四。”
    ——————
    端庆帝这次的癔症发作,实打实地来势汹汹,御医们束手无策。平日里好用的艾草灸穴,眼下也不管用了,所有人只能往端庆帝紧闭的嘴里灌进汤药,等待圣人自行醒来。
    虎儿只有一岁,谁也没办法从他的嘴里打探到当日的情形。但山坡下摆放的满满一盆清水,每个勘察现场的人都看得清楚。
    肯定有人刻意谋害。
    宫中意图谋害圣人,耸人听闻的诛九族大罪,没有人敢怠慢。
    当日在场不在场的人都被询问了口供,在场赴宴的大批宗室皇亲,和圣人吵嘴的顾娘娘,听从圣命没有跟随的徐公公,薛夺,甚至半路离席的姜鸾都被询问了口供。
    丁翦那边实在太忙,直到第二天才赶来东宫,当面录下了皇太女的口供,他自己作为证人,也在供状上画了押,收起了卷宗,堆在一大堆的卷宗纸堆里。
    “有劳殿下,殿下的嫌疑已经洗清了,臣可以作人证。”
    丁翦看起来比战场上打了三天三夜还要疲倦,眉心横过的刀疤突突跳动,“殿下要去紫宸殿探望圣人病情的话,臣愿陪同护卫。”
    姜鸾起身就走。
    去紫宸殿的路上边走边说话,她惦记着昨天当值、挨了圣人一顿骂、后来又被抓入大牢的倒霉薛夺。
    “薛夺人在哪儿?在御花园里看到他被上了镣带走了?”
    丁翦不瞒她。
    “人在昭狱。薛二将军是负责护卫圣人的禁军中郎将,必须得走一趟大狱。不过昨日圣人斥退他,喝令他不必跟随,所有人都瞧见了,应该不至于牵连到他的性命。现在人蹲在昭狱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偶尔提审一次,他答话也谨慎,殿下不必担心。”
    姜鸾点点头。
    丁翦却提起了另一个人。
    “徐在安徐公公……”他欲言又止。
    徐公公当天被带走,姜鸾也看见的。相比于护卫圣人御驾的薛夺,她原以为徐公公的罪责轻得多。“徐公公怎么了?在狱里病了?”
    丁翦摇头不语。
    正好走到一段狭长的宫道,他看看前后都是东宫禁卫,下定了决心似的,走近姜鸾身侧,附耳低声道了句,
    “徐在安公公嘴里问出了一件大事。殿下预备着,心里做个提防。”
    “怎样的大事?”
    “先帝的死因。”
    姜鸾的脚步霍然停下了。“哪个先帝?我父亲明宗皇帝,还是我兄长,灵帝?”
    “去年八月薨逝,报了病逝的灵帝。” 丁翦慎重地压低嗓音,“死因存疑。”
    “说详细点。”
    “再详细的,末将就不知了。这次所有拘押的人犯都要经过大理寺和刑部的三堂会审,末将只是把人押送过去旁听。询问其他人,第一轮都只是追问口供。询问到徐公公时,不知怎么的直接就动了刑。徐公公挨了几下打,人吓得木了,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乱糟糟什么都说。末将当时只听了几句,就被主审的大理寺卿打断,当场把人从昭狱提去了大理寺。”
    姜鸾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继续往外走。
    “知道了。”她冷淡地说。
    京城的天气到了九月中,白天的日光依旧暖洋洋的,但秋日里的风越来越大了。
    她在呼啸而过的秋风里走,卷起的几片落叶吹过她身侧。开始有黄叶了。
    她那位好兄长,上辈子就死的蹊跷。也是在一场京城大乱里突然暴卒,报了病逝。
    这辈子他人至少在七八月里确实是病歪歪的。八月里报了病逝,并未引起太大的回响,人人都认为韩震龙领兵潜入紫宸殿,惊吓到了圣人,重病之下惊恐暴卒,常有的事。
    但徐公公是御前的老人了。
    从他嘴里掏出了‘死因存疑’四个字。京城接下来要翻天。
    姜鸾脚下不停,加快脚步朝紫宸殿方向走。她今日等着丁翦询问口供,已经耽误了探望二兄的时辰了。
    走着走着,头顶随风飘落的一片片黄叶,却时时刻刻提醒她,时节入秋,这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二个秋季。
    裴显的生辰在八月。
    去年八月初五,他被当街刺杀的重伤未愈,留在兵马元帅府里养伤,配着一碗她带过去的清淡鸡面,度过了一个简单的生辰。
    今年八月初五,他连生辰面都吃不上,带领大军在京城外围追击突厥轻骑。
    去年八月初十,京城动乱,朔方节度使韩震龙领着乱兵潜入皇城,延熙帝在宫里暴卒。
    当夜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御前随侍的徐公公,暴卒的延熙帝,被当场斩杀的韩震龙,半死不活被救出的晋王姜鹤望……
    还有,当夜领兵入宫除乱的裴显。
    ———————
    姜鸾心事重重地走到了紫宸殿。
    姜鹤望自从那日在桂花林里大发了一场癔症,引发了全身痉挛,倒地抽搐不止,症状类似于癫痫,但比癫痫还要严重几倍。
    癔症发作时,似乎连咽喉部位的肌肉都痉挛,严重时难以呼吸,嘴唇发紫,需要人时时刻刻地看顾着,一旦发作痉挛就要以艾草炙烧穴位,放松肌肉,缓解呼吸窒息的病症。
    姜鹤望刚刚从一场长达两刻钟的痉挛里被解救回来,御医们汗流浃背,在旁边喘气。
    顾娘娘在寝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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