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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净繁啧一声:“瞎矫情什么呢?怎么就又胃不好了?”
    他淡淡说:“可能是忙的。”
    胃疼,是因为不吃早餐。不吃早餐,是因为想多睡会儿。多睡会儿,是因为不想醒来。
    谁都想贪一贪黄粱梦,贪着贪着就把身体折腾坏了。恶性循环。程榆礼最近是越发回避现状了。精神困顿,绝非好事。
    沈净繁见他这样,试探问:“跟月月闹别扭了?”
    程榆礼也没瞒着:“离了。”
    沈净繁闻言一愣,急着猛拍大腿:“怎么回事儿?”
    他想了想,说:“老爷子一而再再而三从中作梗,她心里不踏实。”
    “哎哟,程乾那个混账玩意儿。净不干人事儿!”
    程榆礼想到他爷爷就心烦,他不想多谈这件事,指一指旁边老式收音机,悠悠道:“您给放首曲子听听吧。”
    沈净繁拨开开机键,给他放了一曲《打渔杀家》。
    她又问:“难不成是因为夏家那个丫头?”
    程榆礼说:“有一点影响。”
    他一夜没睡好,眼下青黑,沈净繁看出他的倦意,指一下榻前的墙壁:“先不说这个——我最近寻思这面墙有点儿过于光秃了,想挂点儿东西上去,就想着让你画幅画。既然你来了,干脆现在就画上吧。”
    程榆礼顺她指的方向看去,问道:“画什么样儿的?”
    “随意你。”
    从奶奶的桌下取来笔墨纸砚,在桌面铺上一层薄薄绢布。程榆礼没有落座,只躬身桌前,纤长的指圈住细细轻轻的画笔,柔软的笔锋在绢布中央拓下一朵莲花花心。徐徐地点,轻轻地勾,一株清莲的形状轻巧地落了下来。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耳边是沈净繁的话语声,混着檐下淅沥的雨水,她望着程榆礼潜心作画的侧影,说:“夏家最近也是不安宁。”
    他淡淡地“嗯”了声。
    “你知道了?”
    少顷,程榆礼顿一顿画笔,答:“猜到了。”
    他前几天跟秦见月说夏家的事,是夏桥的妻子陈柳然出了事故,据说已经到了送医院抢救的严重程度,但什么原因也没对外公布,陈柳然好歹是个有名望的大画家,有什么大事故能让这一家子讳莫如深。
    他说:“夏桥有暴力倾向。”
    沈净繁叹一声,摇一摇头:“自打你小时候就听见这风言风语了,没想到这一出又一出的。送走一个,还不悔改——你跟他谈生意的事情怎么说?”
    程榆礼:“如果是真的,我还不至于没底线到和这样的人谈合作。”
    可能是当时年纪小,他不大记得沈净繁所说的“风言风语”,但现在回想,当年关于夏桥的第一任妻子的过世原因就众说纷纭,联系到眼下这类传闻,忽然一切都能串联上了。
    程榆礼心中乱想着,沈净繁也讲起他儿时一些旧事。
    老人都这样,喜欢忆往昔。说起程榆礼从小受到程乾的牵制,比起程榆礼的爹妈,爷爷对他的管束更为苛刻。被送去学钢琴和小提琴,他分明觉得分身乏术,却不吭声地顺从。沈净繁说到这儿,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却不说?程榆礼仍然不接茬。后来是发觉这孩子在画画上面还挺有天分,于是往这方面培养了一下。
    程榆礼听着奶奶在耳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曾经。
    明明叫他沮丧失意的话题已经过去,心头那一片乌云仍然固执地悬着。
    画笔蘸上朱色的墨,落下就不再成一团团模糊的花瓣。
    笔端无意识地绘深,变成女人的唇,女人的眉。
    “怎么不说话?”沈净繁的话将他意识牵回。
    程榆礼忙松开笔,再看过去,这幅画已经让他画得不伦不类。心烦意乱想要揉碎,又不忍地完整保留住她的嘴唇。
    于是轻轻将这张绢布掀开到一边,他说:“有点儿不舒服。”
    沈净繁问:“哪儿不舒服?”
    他不答。
    她又问:“为的什么?”
    程榆礼放下毛笔,声音轻淡:“月月不在了。”
    沈净繁看穿他的失意,不再絮叨同他讲述其他,见程榆礼在太师椅上坐下,垂眸休憩,她好奇问一句:“你头一回见她是不是我过寿那次,在戏馆?”
    程榆礼轻掀眼皮,去看廊上的雨珠。答道:“更早一些。”
    雨水淋透了整个世界,意识也变得浑浑噩噩。往昔回忆像走马灯一一变幻,每一道光景都清晰如昨。
    程榆礼就在这样清醒一时,糊涂一时的状态里,消沉在浓郁的烟草气味。他无端在想,她能回来就好了。同样也免不了懊悔,那时该多讲几句挽留。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念旧的人最是伤情。
    -
    秦见月那夜喝醉,翌日醒来将胡话都忘光,她仅存的记忆里,唯一的情绪失控场面是和妈妈争执,险些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心情沉静下来后,外面已经被雨水洗刷过一番。趁着闲来无事,给她培雍的花草一一浇灌。本以为家中没人,没料秦漪听见她起身的动静,也放下手头忙碌,从厢房里出来。
    秦漪倚在门前,静静看着秦见月。
    秦见月剪短的发在清早被简易地用发圈笼住,短短一截,像小尾巴。瘦弱身体被宽松的睡裙罩住。遇到什么难缠东西,她蹲下身来细细拨弄,而后精心开始修剪花枝。
    她的骨相近乎完美,因而侧脸显得很优越。尽管早起没有过多的打扮,眉骨、鼻梁、下巴的线条流畅曼妙,撑起这张清水挂面的素净面容,如远山芙蓉。
    秦漪开口道:“离就离了吧,是我没站在你的角度考虑。”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秦见月惊得手一打颤,剪刀滑落。
    她扭头看向妈妈。
    秦漪的眉目里是隐隐的不忍与无奈。她垂着睫,轻微摇头:
    “其实我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妈是过来人,当初给你提过醒,你不听。也怪我和你爸,没给你创造很好的家庭条件。没让你留住你特别喜欢的,帮不上你的忙,也有我们的错。”
    有时再深刻的感情也换不来一段好姻缘,她知道的。秦见月淡淡说:“我不怪你,只是没有缘分。”
    片刻,秦漪“嗯”了声,过了会儿转移话题说:“节目做得挺好的,我看了,创新点很有意思。都是妈想象不出来的点子。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
    秦见月视线顿住一瞬,轻轻点头,没有接话。这一阵子情绪透支,她尽量不让自己陷入敏感的愁思。
    “以后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你要是觉得妈做得不对,也可以说,母女俩好好沟通沟通,妈妈也不是那么不讲理吧?”秦漪说着,自嘲般笑了一笑。
    “……好。”她平静点头,若无其事地吸了吸鼻子。
    转移话题,秦漪告诉她:“对了,你昨天去喝酒,跟你哥说什么了?害他去别人地盘上闹事。”
    秦见月一怔,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闹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啊?他去把小程给揍了。”
    闻言,刚刚被拾起的剪刀又啪一下摔落在地,秦见月没再去捡,用干毛巾擦一擦手,赶紧过来问妈妈:“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秦漪也是听秦沣在电话里嚷嚷了一通,秦沣语焉不详,她压根没问清楚。
    秦见月急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秦沣。
    秦沣揍了人,心情倒是快活得很。睡到个日上三竿,声音还懒洋洋的,憋不住嘲讽秦见月一句:“哟呵,酒醒了?”
    秦见月问:“妈妈说你打人了,你为什么打人?”
    “打人?小小地教训了一下而已,我下手可轻了。怕把你的宝贝白月光打疼了,哥给足了面子。”
    “什么意思?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是不是跟你乱说了。”
    秦沣声音吊儿郎当:“是啊,什么都说清了,什么小秘密,高中就喜欢了,是不是?”他还厚颜无耻地笑了声。
    秦见月心一沉:“我,我都说了?”
    “啊,还说你当时因为他被欺负,我一听,气得当场就冲他办公室去了!不知道也罢,你说这事儿我知道了,我能忍吗?!”
    秦见月愣了很久,而后慢慢回过神来,瞬间又是羞又是恼。她可真是疯了,她居然把这些事告诉秦沣了,她告诉谁不好要告诉秦沣?!
    算了,先不管这个。她又着急问:“他有没有事?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这,受伤?这我好像——”没注意三个字还没说出口。
    秦见月急得声音都拔高:“你说话啊!”
    秦沣支支吾吾说:“额,应该是受了点小伤,可能、可能是流血了……”
    一听到流血二字,秦见月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不等秦沣再解释,她立即挂掉电话,开车上路。
    想去看看他,可是……可是她压根不知道程榆礼现在住在哪里。再去他公司一趟吗?万一被赶出来怎么办?
    秦见月像没头苍蝇一样开着她的特斯拉,从兰楼街出去。
    在大雨中,雨刮器飞速运转,发出嗡嗡的声音。挡风玻璃糊成一团。
    漫无目的地,她在自家门口转了一圈,又从另一边绕回来。
    停下了车,却不甘心。怎么办呢?还是很想去见一见他。
    不论是为了伤势,或是只是去见一见。
    可是她现在已经任何没有关心他的立场了。
    秦见月一边迟疑着,一边倒着车,“砰”一声,车尾巴又一次撞上了家门口的邮筒。
    半年前才修过一次的地方,“旧伤复发”。
    她停下了操控轿车,将车子熄火。趴在方向盘上,久久不起身。
    心脏在这一刻发生剧烈的生理绞痛。
    疼得她快要窒息,但哭不出来。只能捂着胸口,激烈地喘。
    秦见月拿出手机,打开程榆礼的聊天记录。
    她手指戳上手机屏幕,艰难地打字:你还好吧?我不知道我哥哥会那么莽撞,真的很抱歉。
    打完,又觉得不合适,统统删掉。
    没准人家挨了揍已经够烦了,她这多余的解释纯属是火上浇油。
    会觉得打扰吧?遇上这样的倒霉事,任何人都会觉得烦。
    秦见月点开程榆礼的头像。
    是她为他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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