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死吗?从前停了罗刹生意的原因,你也忘了吗?”
慢吞吞的声音传来,秦宛蓦然抬头。
赵钦明摸着茶碗:“我前几日还在想,你究竟是长了什么样的心,才敢踏进姜府。宋宛。”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重了一些。
秦宛木然一阵忽地笑道:“原来如此,我一直未想明白草民究竟如何得罪了殿下,以致殿下非要赶尽杀绝,起初以为是殿下缺钱,除掉了我便可更易掌控云州。后来发觉殿下知我身世,以为是为一些前尘旧恨。原来都不是啊。”
“前段日子云州的人送信来,说当年燕国公姜老将军的死有些别样的缘故,告知了我。我回信去,证人就惨死狱中了。怎么,这不是你动的手吗?”赵钦明不大信他毫无察觉的样子。
“这还真不是草民做的,殿下若说的是两个月内的事,我那时已经离开云州,消息的确不通畅了。”秦宛低眉。
赵钦明俯下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他:“那看来是云州里同你交好的官员主动为之咯?那你告诉本宫,当初姜氏父子被围困城中,突围的军士将求援信交给你,你为何瞒而不报,让他们惨死城中。”
他的声音仍旧轻缓,字句之间却都是刀剑。
秦宛心沉入湖底,惨笑:“草民若说,当初接到求援,以为城中是殿下,所以瞒而不报,殿下信吗?”
那年他随商队绕远战乱之城,却不想半路碰到几个身受重伤的军士,几个军士临死前将求援信交给他。
他看了那信,是向姜笙和姜遥所部求援,一路来探听的战况让他以为……那城中是赵钦明。
“若当初那城里真是本宫,你今日倒是可以高枕无忧了,”赵钦明笑,“箭簇的事,我想应当是真的吧。姜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却误害了姜氏父子,所以从此那以后悔恨得连罗刹生意都停了,再不敢掺和战事。”
秦宛默然,算是认下。
从赵钦明在云州知道秦家做罗刹生意开始,就有意想处置他们,只是他们莫名其妙停了生意,那时赵钦明也没腾出手来料理,从此抓不到秦家的把柄,也没有必杀秦宛的理由,就不了了之了。
赵钦明还记得,姜氏父子在城中,以百人挡万人,死撑了二十天,最后水粮尽绝,城毁人亡。姜遥和姜笙那时才得到消息去救援,几千兵正迎上了五万大军南下,两个人又差点搭上了命。
叁个月前,当年从城中突围求援的军士中有一人状似死了,最后却得以存活,失忆了一直生活在云州,前不久才想起来那时的事,就跑去云州州牧处述说当年之事。只是人没两天就病死了。
什么兵刃马匹走私,什么宁瀛是间谍,都只不过是赵钦明发现秦宛的踪迹之后故意给秦宛栽赃的罪名,他只是要秦宛死而已。本来还要再等一阵的,没想到宁瀛突然自杀,崔岫云也恰巧在此之前见他一面,他不得不早点动作起来。
秦宛进京的确是为了看望姜府之人来的,但入京之后他就被姜笙和京兆府的苏见深盯上了,云州好不容易送来的消息称又有人查从前状似与他有关的走私兵刃的事,有要他翻不了身的意思。
他意识到这些事背后是赵钦明,才想着攒下跟赵钦明谈判的筹码。
秦宛哑声问:“殿下告诉姜府的人……此事了吗?”
“没有。”
“因为殿下也猜到,其实我要杀的人是你吗?”
知道这里面有秦宛的干系之后,赵钦明才查到了秦宛的身世,自然就能想到此处。
告诉姜遥和姜笙,姜氏父子是代他而死,也不是一件易事。
“你死了,一切就了结了。你们秦家的确也做了叛国的情报生意,从前跟大姚国亲近异常,有此结局,是罪有应得。”赵钦明说。
得到必死的消息,秦宛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悲怆,反倒问:“殿下难道不怕我病急乱投医吗?殿下在云州,有些事,也是不敢告诉陛下的吧?”
赵钦明点头:“其实本宫想过,你若是来求饶,我该与你虚与委蛇,免得你狗急跳墙。但此刻我倒是不担心了。把本宫的事捅出去,姜笙作为本宫心腹也一定会受牵连,要试试看吗?”
秦宛抬眸与这位储君对视。
大不敬之举,他却是头一次看清面前人眼里的无情。
“趁着这段日子,遣散奴仆,能保住一些人,就保住一些吧。”赵钦明扬了扬袖子,像是说着什么体己话。
楼上房间内。
崔岫云看着自己被绑起来的双手双脚,门外的伙计已经来了两趟,说要带崔岫云下楼,那戴面具的人都不回应。
伙计在门外擦了擦汗:“大爷,您可千万别乱来。您说只是来确认一个人的,您不能把人扣在这儿啊,否则底下那位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也逃不出去啊。”
崔岫云嘴被封上了,她对着那人翻白眼,戴面具的人只是不慌不忙对崔岫云说:“京兆府里陪你们潜进来那几个人不是我的对手,带你走不难。不过是查案过程中有个女官失踪,这个风险我担得起,你别想跑了。”
他取下她嘴上的禁锢,捏着她的下巴给她嘴里塞了一颗迷魂药。
她闭上嘴,一副怨愤模样,忽而开始头昏脑涨,昏昏欲睡。
男子笑了一声,又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张开嘴,藏在嘴里的迷魂药就掉了出来。
“这点把戏。”男子趁她愤愤不平时,碾碎了药丸化在水中给她灌了下去。
这回真是逃不掉了。
灌下那药后,她嗓子就干涩得叫喊不出来,只能低声说:“你怎么找上来的?”
男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我手下有个间谍死了,怕全京城的间谍出事,我便提前进京来查看。不过看起来,那位殿下好像还没发现那个人真是个间谍……还好,那间谍走之前,给我送了最后一次消息,关于你的。”
是宁瀛。
原来他的身份真的有问题,可赵钦明并不知道吗……而她的踪迹是宁瀛透露给面前这个人的?
崔岫云头开始昏沉,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在她耳鸣呼啸之时,一阵踹门声从门口传来……
赵钦明离开房间的时候,就听到楼上传来了打斗声。
崔岫云。
他眉头皱起,往楼上赶去,看到了姜笙正和一个黑衣人打斗。
“你怎么来了?”赵钦明问。
姜笙头转向房间,盯着面前的黑衣人:“崔司正在房间里。”
崔岫云只剩下半分神智了,隐约感觉到她被一双臂膀缚住。她张开嘴,一口白牙就要咬在了自己身前的手臂上。
“嘶,放开!”
那人低声骂着,声音也模模糊糊的。
看她仍咬着,那声音被迫缓和叫了声“袖袖,放开”。
袖你个鬼。
她好像非得咬下一块肉来。
“你放肆!”
……这个话。
她松口了。
看着黑衣人消失在酒楼外,秦宛站在窗前看到对面楼顶上踏着瓦的姜笙收手回身,正对上他的眼睛。
赵钦明把崔岫云带走了,姜笙反倒一个人进了酒楼找到秦宛。
“那箱子的银票地契是什么意思?”她开门见山问。
“说了,报恩啊。”是赔罪。
秦宛尽量挽上笑意。
“那看起来秦老爷的家财比我想象得多得多,”她轻笑一声,猛地拔出剑将利刃放在他肩上,“说,到底为什么?”
她不懂缘由,但她心底因此产生了太多恐惧惧怕。
秦宛看着咫尺的利刃笑:“杀吧,反正殿下和你,也没想让我活着走出京城。”
“你知道了?”她剑身微侧。
“嗯,”秦宛有气无力答道,又转身笑,“不过我这将死之人还有一句好言要劝,真为了姜氏门庭,早日离开太子,不要牵扯进皇位之争才是正道。”
姜笙扬首:“因为宋家就是这般败落的吗?”
原来她也知道了。
“那你知道殿下为何非要我死吗?”秦宛问。
“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姜笙收了剑,“东西早日拿走,我不想跟你有牵扯。”说完转身离去。
秦宛拿起赵钦明留在桌上的丹书铁券,苦涩笑着。
宋家是开国大将,只是从前储位之争时,宋家帮扶了另一位皇子,与当今圣上敌对。
秦宛那时只有叁四岁,记不清了,后来只听说,是庄献皇后和博远侯苏协这姐弟做了手脚陷害他们,害得他爹为了活命不得不投靠大姚国。
但在大姚也不过叁四年,因为大姚朝廷里的排外风尚,他们家再次一败涂地,家破人亡,只有他逃了出去成了孤儿。
尽是冤孽账。
姜府。
赵钦明靠在崔岫云床边,她还没醒来。半梦半醒时,仿佛有一双手轻柔游走在他的腰间,如同不久前她在酒楼前给他整理衣服时的样子。
“殿下。”
带着挑衅意味的唤声似乎就在耳边,他皱起了眉,从梦境里抽离。
他睁眼,头不小心向下栽了一下,柔软灼热的触碰与呼吸,从脸颊边擦过。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本来凑近想看他是真睡还是假睡,他忽然醒来,双唇就蹭过了他的脸颊。
一时呼吸相近,两相垂眸不语。
“躺下,”他把她按回了床上,冷声问,“今日那人为何要带你走?”
“嗯……”崔岫云犹豫了一下,异常坚定,“他见色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