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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池羽客套的笑笑,“小姑娘下手可不轻啊。”
    梁季禾把投在远处收发室前的目光收回来,给了陈池羽一个警告的眼神。
    “得——当我没说,总之,这破事就这么着了,你们不用担心张沅祈和他老婆一家人,司法机关自然会收拾他们,至于观妙,可以先试试传统文化推广相关的运营岗位,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能换的。”
    陈池羽说完,拿胳膊碰了碰梁季禾,故意揶揄说:“戏院这不是……娘家嘛,得照顾好啊。”
    范先生想到姜如汀,差点几秒落下泪来,又抓紧陈池羽的手握了握,“这么多年了,一直沾如汀师妹的光,我以后下去了实在是没脸见她啊,我惭愧啊……”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什么。”陈惊蛰阻止他继续说,转而拍了拍观妙的肩膀,替她再次跟梁季禾和陈池羽道谢,保证自己也会帮范师傅看着点,“以后有什么工作上的需要,也随时联系我。”
    陈池羽公事公办,立刻捡个便宜,“行!马上就有工作要劳烦陈老师!”
    梁季禾没工夫应付这些他不关心的事情,见他眼神一直往外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脸色极差。
    范师傅也回头,眯起眼细看了一下,看见几个闲杂人等,没好气地一推干净:“梁先生,那不是我们戏院的人,应该是杨叔他们老家的亲戚,估计是来祝贺余樵通过保送考试,都是些乡下来的……”
    ……
    —
    余樵打来电话时,陈子夜正在跟沈时亦说话,手机静音,隔了一会儿他又发了条微信。
    刚刚完全顾不上看。
    陈子夜看了才发现,虽然就短短一句,但却像心里被人捅了个冰窟窿。
    ——子夜,收发室有人找你,说是你妈妈,叫刘桂雨。
    她哪来的大活人妈妈?
    还能是谁。
    陈子夜小跑过去,喘着气问刘桂雨:“……您怎么来了?”
    刘桂雨还没说话,被她弟弟刘桂山抢了先,他在潜县那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要不是你电话打不通,我们至于大老远跑一趟吗?!怎么你电话是摆设啊,拿给我看看。”
    他说话时已经要伸手,被刘桂雨呵斥一句,拦下来。
    她转头对陈子夜好言好语道:“夜夜,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别让外人看笑话。”
    外人指的就是靠在收发室门口的杨叔和余樵。
    杨叔低头看了看自己,没好气地回嘴:“你们说谁是外人啊?我跟小子夜不比你们亲多了。”
    刘桂山骂了句脏话,“你亲那你替她还钱啊——”
    “住口!”刘桂雨几巴掌拍到他肩膀上,“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是来求子夜帮忙的。”
    “……出去说。”陈子夜实在无法忍受家里这些破烂事被拿在这里说,随意往不远处一指。
    余樵扫了眼刘桂山流里流气的打扮,不放心地站在她身后,提醒说:“不然还是近一点,就去巷子外那个茶馆吧,晚上人多,也有包厢,方便谈事情。”
    刘桂山靠近一步,眼睛恨不得长在陈子夜身上,“行啊,喝茶好,有像你们这样唱曲儿的不?”
    “你有完没完。”陈子夜的手指在羽绒服口袋里攥紧,眼神里已经带着一些怒气。
    刘桂雨打圆场,把刘桂山拉到一边去,给陈子夜空出前路,说去哪里都行,看她方便。
    杨叔放心不下,让余樵跟着去,有什么事情及时回来喊他。
    —
    陈子夜走在前,领着他们去了不远处的茶馆。
    刘桂雨姐弟要谈的事情,半年前,陈子夜就在电话里听她那个窝囊的爹哭诉过。
    潜县地处江南平原,蔬果资源丰富,劳动力密集,外省有一家孟氏集团正是看中这两点,想跟潜县当地的小企业合作,扩建酒庄,拿政府绿色创新项目投资,本来也没有明确下来。
    但执行层出了岔子,陈子夜的父亲就仗着自己还读过几年书,被刘桂山一家撺掇着,召集全村人力、财力集合采摘和生产,没有跑通的供应链,缺乏直播和电商积累,更不要提高超的保鲜技术,潜县一夏天的瓜果在一夜之间像催熟的烂葡萄,透着血红,腐烂染指每一处空气。
    全烂了,遍地霉味。
    助农项目第一枪没有打响,孟氏集团允诺的注资也没有如期交付。
    原本就只是确认合作意向,涉及到金钱权益,没有白纸黑字,一概不认。
    所有村民无处撒气,无处索偿,只能一股脑冲进陈子夜家,哭喊动手,甚至有人大白天在他们家门前烧火盆,点红烛,恐吓他们如果再不赔钱给大家,下次抬的可就不是空棺材了。
    陈子夜去年知道后,为了让他父亲别再烦自己,已经转了三万块钱过去。
    如今她甚至也只剩两万保命钱。
    她是绝不能再动了。
    刘桂雨跟刘桂山一家人不同,她长得很秀气,自从嫁给她父亲以后,一直关系谈不上多热络,但也算不上亏待了她,逢年过节总不忘给她发个两百块钱红包,还给她寄过自己晒的杏仁干、红薯干。
    最难得的,还是偶尔看见慕城的天气变化,也会叮嘱她一声,让她多注意身体。
    这些陈子夜心里都是有数的。
    所以当刘桂雨跟她说,以后跟村委会交了底,也及时报了警,还是不断收到恐吓时,陈子夜心里也不是全然不难过,她坐在最外面,眼睛盯着茶面说,“你们还差多少?我真的没有什么钱……”
    “我知道的,苦了你了,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少钱呢……”刘桂雨确实没有诓她,边说边抹眼泪,骂了几声自己的娘家人,“我们已经把房子和田地都卖了一些,还差三十多万。”
    “还差这么多……”
    “嗯,这不算我们还欠着的。”
    “……那我也没办法。”陈子夜低着头,没办法挤出一滴眼泪,想了很久才说,“我只有一万。”
    “怎么那么少?!你平时不是吃住都在戏院里么?”刘桂山大声喊说,“这可是救命钱!你有就快点拿出来啊,你们这些唱戏的,不是一晚上打赏都得几十万!”
    “……你当我是什么人。”陈子夜咬了下嘴唇,本不想跟他说话,但实在气不过,留下一句,“反正我就一万,您要,我就转给您,您不要,我也没办法。”
    “我们还不清债,村里人也会找到你这里,你以为你跑得掉?”
    说不怕这样的牵连和威胁,一定是假的。陈子夜闻声,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不想再跟这些人纠缠,“两万。”她心一横,语速极快,“就两万,多一毛钱我也没有了。”
    刘桂雨急得直落泪,拉住她的手温柔小心地摸了摸,“那能不能再问你师父借一点……”
    “不能——”
    再好的杏仁干吃多了都会中毒,晒得再久也晒不干人心里的无知和贪婪。
    陈子夜甩开她的手,沉着脸,绷着眼泪径直往外走。
    —
    一路上,余樵都没有说话,甚至互动后退半步,给她留足安全的空间。
    陈子夜回到宿舍,观妙和沈时亦都不在,把刘桂雨拿给她的一袋冬枣放在桌上。
    人还没走到床边,塑料袋哗啦一声,冬枣一颗一颗滚了一地。
    像是一种倒计时催眠的鼓点,震得人头疼,陈子夜穿着衣服直接倒躺在床上,喉咙也开始干涩,她可能是生病了,她这样想,也有可能是太久没生病了,让她忘了家里还有一堆糟心事。
    可能是碰到了家乡的冬枣。
    连梦里也沾上了一些回不去的味道,桥边有人卖雪,蜻蜓笑话藕丝太长,外婆正在摘苦瓜。
    她说那叫半生瓜,是半生皆苦的意思。
    喉咙干哑要像是撕裂了一般,陈子夜在黑暗之中张开眼,无声地张了张嘴,像是在跟无力对峙。
    静了片刻,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将近十一点。
    梁季禾在四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招呼都不打一个?
    陈子夜愣了愣,联想到傍晚院里遥远碰到的事情。
    除了刘桂雨的到来让她只想快点解决麻烦以外,她也没注意到他看见了自己。
    她摩挲手机屏幕,检查再三发了几句道歉的话过去,也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情。
    像是意料之中,梁季禾还是直接回拨回来,声音却是沾满了酒意:“你在哪里。”
    “我在宿舍,刚刚睡着了。”
    “道歉当面说。”梁季禾不爽的语气,“那么多字我现在看不清楚。”
    “……您喝酒了吗?”不方便问“您喝多了吗”,陈子夜小声改了改措辞。
    “嗯。”
    “哦……”陈子夜不想接话了,她觉得十一点多去找一个喝醉的人道歉,会被赋予一些别的用意。
    电话那头,很安静,但不影响梁季禾声音里的胡乱,“不给你的好朋友求求情?”
    提到观妙,陈子夜心里还残留一些失望的情绪,尽管她已经认可这样的决定,“您有自己的衡量。”
    梁季禾无奈地叹了口气,几乎发笑,“陈子夜,是不是有些事情我不说,你就真的不明白。”
    “……嗯?”陈子夜微微一怔,虽然感知到他话里有话,像是一种蛊惑,但她还是看见了转机一般,立刻问,“您在哪里?我可以去找您当面说吗?”
    梁季禾的表情稍有所动,勾着笑回她:“国宾馆,房间号你知道,你睡过。”
    什么叫我睡过……陈子夜扁扁嘴。
    “……这么晚去酒店可能不太好。”
    梁季禾笑意转瞬即逝,没耐性留下一句:“随便你。”
    作者有话说:
    梁叔叔开始大行动了。
    第20章、动作
    酒店房间的门被敲响时, 梁季禾指尖夹着的烟落了一节灰。
    他吸的频率极低,烟丝还在昏暗之中闪烁着猩红,每一口都很重, 让刺热的白烟留在喉咙中。
    门打开时,陈子夜已经整理好路上吹乱的头发和心情,脸上全是招他烦的礼貌笑容。
    礼貌得体的让人无法就此挑毛病泻火。
    陈子夜不是个不识眼色的人, 赶着问好恐怕只会气氛更糟。她尽量自然转过身,扶着门, 等它安静的关上,给自己预留几秒面对梁季禾的时间。
    明明是深夜, 天空却像梁季禾脚边撒了一地的玻璃红酒,酒渣色的云凝结不动,像此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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