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季禾对她解释,“我父亲生前有几家以海鲜和预制菜品为主的餐厅,也包括水产食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有大批量生产和精深加工能力,算研运一体吧,这几年还孵化了不少网红创意菜餐厅,刚刚聊的就是这方面的事情,不工作了,跟你吃饭。”
“感觉好厉害。”
“也被起诉的厉害。”
“我听不懂……”陈子夜犹豫地问,“那是跟法律这些有关系的吗?”
“嗯,法学范畴比较广,有很多细分领域。”
陈子夜很感兴趣地问,“这样……那您是学什么的呢?”
“学生时代主要是国际经济法,后来工作,早期做反垄断。”
“……”更听不懂了。
梁季禾理解似的笑了笑,“简单来说,反垄断就是禁止垄断、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和贸易限制的行为,跟政策、市场结构和公司行为都有关联,个人和公司都有可能发生。”
陈子夜板正地直起身体:“虽然听不懂,但是我觉得很好奇……也很厉害……”
梁季禾笑了笑,很理解她这种好奇,“我的工作内容,可能相对无趣一点。”
“我能想象到的律师都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法庭上唇枪舌战。”陈子夜身体前倾一点,自信点头,“后来看推理小说里说,这种叫做诉讼律师。”
梁季禾眼神赞许,没有吱声。
“那你们反垄断律师主要做什么呢?”
梁季禾苦恼地沉吟了一下,不想扫她兴致,尽可能简化语言,“主要是经营者集中申报,整理并购公司和关联公司营业范围、额度、合规性这些,也会根据市场结构和行业竞争情况,做一些市场界定方案,核心是要对并购交易,进行事先的反垄断评估,据此去协助客户和并购律师设计交易结构,包括救济方案、附条件执行情况的受托监督。”
“……”
梁季禾点到为止,“这又要涉及到交易律师,反垄断争议解决这些,讲完你真要睡着了。”
“……那我下次再听。”陈子夜眼神都亮了一些,“我觉得好有意思。”
梁季禾冲她笑了下,“先吃饭。”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担心给她这种完全听不懂的人解释,会是一种负担。
陈子夜小声问,“那下次你还给我讲吗?”
“这么感兴趣?”
“嗯……”
梁季禾开玩笑说:“还真有大学给我发过邀请,让我去讲几节法律实务的课。”
“啊……”陈子夜郁闷地嘟了下嘴,“你开了课我也进不去,那我听不到了。”
梁季禾看她耷拉个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不开课,给你一个人讲。”
陈子夜微微仰头,傻笑了一下,“……不说不觉得,一说真的好饿。”
“那走吧,不算远。”
车辆重新发动,陈子夜偏过头看他一眼。
像在看雨后青山,每一条山林的纹路都清脆巍峨。
—
不到半小时,梁季禾就带着陈子夜抵达了目的地。
黑珍珠榜单上赫赫有名的网红店,虽然开在环境清幽的风景区,却座无虚席,陈子夜听一向对吃喝很有兴趣的沈时亦提过,这家店最少要提前一个半月预定,才有可能订到大厅的散席。
梁季禾以前常来,餐厅经理一看见他便主动迎上来,客气寒暄。
话不多,但都在点上,几步路的时间,已经把他平常的习惯和安排都确认下来。
经过回廊时,在一塘还没盛开的莲池前,碰到陈池羽和另一位老同学陆谨言。
几十年交情了,纵然是几个月没见,也不必客套,陆谨言在他们投资圈里是出了名的穿花蝴蝶,浪子的标签一沾上,说话都带着三分暧昧,眼神落到陈子夜身上,“这个妹妹好漂亮啊!”
梁季禾皱了下眉,嘴角还勾着笑,当着他们的面牵起陈子夜的手。
他的动作太过于自然,以至于陈子夜的脸上闪过几秒局促。
她眼神胡乱往下游走时,才发现他手腕上还绑着她的头绳。
陆谨言咂咂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了不起,终于从我妹妹的失恋阴影里走出来了。”
陈池羽赶紧帮腔,故意捣乱,“可不是!多少年了!可算走出来了!”
梁季禾岿然不动,面色无异,全然没把他们俩这一唱一和的计俩当回事。只担心陈子夜胡思乱想,直接又敞亮地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遍。
说完想走,被陆谨言直接介入到他们二人中间。
他揽住梁季禾的肩膀说,“喊你半天你不来,你昨晚在忙什么?春宵一刻啊?现在撞上了怎么可能放你走,都是亲兄弟,也有其他妹妹在,不得一起吃啊。”
梁季禾打算拒绝,考虑陈子夜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但她也不想让梁季禾难做,轻轻点了下头,小声说,“我没关系。”
陆谨言愉快地拍了下手,“漂亮!漂亮的人说话声音都好听!”
很快,陆续来人,与陈子夜预想的酒局不同,这些人大多数时刻都非常斯文,不斯文的时候也只是在聊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题,与范师傅带她去陪席的场合全然不同。
连他们带去的女伴也大多能聊在一起,至少聊到拍品、藏品是能说上话的。
这比丑陋的人性展露时,带给人的压抑感更甚。
陈子夜并不想融入,也不为此困扰。
但是顶着梁季禾女朋友的身份,她心里确实会为格格不入而失落。
席间,刘桂雨和刘桂山打了几通电话来,她不是个决绝的人,毕竟刘桂雨怎么说都是她父亲明媒正娶的续弦,微信设置了来信免打扰,他们就轮着打电话。
前几次在宿舍,陈子夜都选择把手机关了。
无非是来要钱,没什么可聊的。
但这次不同,毕竟人在外面,手机屏幕一阵一阵的亮起,陈子夜实在不方便现场关机,于是借去一下洗手间为由,躲到回廊最远的地方,回拨了刘桂雨的电话。
没等对方开口,陈子夜已经压抑着情绪,抢先说:“你们有完没完!”
声音很低,捏紧手机的关节却格外用力分明。
“你在跟谁撒气呢?!你他妈电话是摆设啊,接个电话是没会死还是怎么的!”接电话的是刘桂山,刘桂雨在电话那头冲他发火,让他好好说话,赶紧谢谢子夜。
陈子夜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深海之中,耳边全是沉溺的水声浪声,巨大的鲸鱼正朝着她游过来,水草在肆意地缠绕她的四肢,整个人像是穿过风一般,根本没办法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见没有声音,刘桂雨抢过手机,着急说:“子夜,子夜,我是阿姨。我们不是问你要钱来的,我们给你发了很多信息,感谢你,但是你都没有回,我们怕你担心才打给你。”
“……不需要感谢我,不要再打扰我就可以了。”陈子夜冷冷地说。
“不管怎么说,全家人都真心感谢你,要不是有你,有范师傅,你爸爸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这个冬天,现在钱还上了,镇上的人也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了!”
刘桂雨抹了一把眼泪,叮嘱她,“你一定要好好听范师傅的话!我们等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立刻当面去跟你们道谢!给你们磕头也行!”
刘桂山在那头呵斥一声,“姐!说什么呢!你要是跪她,她也不怕被雷劈死!”
陈子夜沉重地张了张口,实在不想听他们继续说,也不想问他们究竟,宁可等冷静了再想,“……不用了,别来找我。”
刘桂雨谄媚说:“哎!好好,看你们方便,你觉得合适了我们立刻就来!”
“我先挂了。”
不需要回应,陈子夜先挂断电话,抱紧双臂面朝着莲池缓缓蹲了下去。
她人藏在一个死角里,只有几只金鱼在池中游来游去,像能感应到她的情绪,连风都静止,莲池里的荷叶轻轻摇晃,根茎不动,只有水波一层层推开。
“小子夜。”
陈子夜转过头时,梁季禾已经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在抱在怀里。
“我怕吓到你。”
“没有。”
梁季禾见她神色受伤,不像受了惊吓的样子,“怎么了?”
陈子夜沉了口气,语意委屈,“您是不是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了?”
“嗯。”
“是余樵还是警察告诉您的……”
“不重要。”梁季禾心疼地扶着她起来,低头去看她的眼睛,担心她在哭。
但她只是失落地摇摇头。
“重要的,让你看到我和我的家庭……这么狼狈,这么糟糕。”
况且没有你,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那不是你的错。”梁季禾亲了亲她的额头,耐心地哄着她,“月亮都有圆有缺,何况是人呢,再说,给我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当一个小朋友。”
陈子夜仰头看了下月亮,觉得遥远但并不清冷,轻轻吸了下鼻子,“还是要长大的……”
梁季禾搂紧她,贴着她耳边说,“那我就陪着你长大,你愿意学,我就教你。你想自己慢慢探索人生的乐趣,那你就只需要勇敢一点,我说过,只要我在,我就是你退一步的底气。”
“您说的……”
“我说的,终身有时效。”
—
梁季禾拥着她往外走,带她去餐厅一处不对外开放的露台,安置了唱片机。
陈子夜随意按了一下播放键,正好放的是《cry for the moon》,她苦笑着看了一眼梁季禾,“有点应景。”说话时眼眶里还有一点湿意。
“小子夜。”
正对上梁季禾眼睛,陈子夜轻轻柔柔地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陈子夜点点头,“……好像是。”最初是整个戏院都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她也自然跟着喊梁先生,现在倒也不是害怕和恭敬,主要就是习惯了。
“我想听。”
陈子夜转回身,趴回露台的栏杆上。
梁季禾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那天晚上你喊我……梁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