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少爷那边骑马便好,这山路去岁新修过,足以并行轿子和一匹马。”
“那便听夫人的就是。”元衿随口应着,朝窗外张望了眼。
曹夫人见状笑了,“奴才要不给您泡一壶金陵的春茶?”
“好啊。”元衿从未尝过南京的春茶。
“喝茶的间隙,公主要有兴致,奴才想和公主讨教手谈一局。”
元衿摇头笑着婉拒,“若是围棋,我不擅长。”她小时候学来都是作弄五哥的,后来舜安彦从洋人那里弄回了西洋棋,五哥他们又忙于公务,她便很少再玩。
曹夫人道:“奴才瞧公主案边有洋人的棋子,小人不才,织造府在金陵与洋人也常有来往,曾蒙我家大人教了几招。”
这元衿便有了兴趣,忙叫青山把棋子都找齐了摆上,要与曹夫人晚上几盘。
可不过粗粗几手,元衿就知道曹夫人确实是粗浅入门的棋力,可她也不介意,就当个消遣。
曹夫人聪颖,几下后就品出公主棋力远高于自己,但贵人不提结束,她便吊着精神跟随。
其实元衿还是颇好奇曹家,下着棋还能多问几句:“夫人在金陵多少年了?”
“七年,我家大人是康熙二十九年被派来苏州的,我稍晚些,是康熙三十年奉老人南下的。”
“怪不得,夫人的口音里已经有了些南方的调子。”
曹夫人抿唇笑说:“可不说这里的调调带着人跑呢,就是公主,我听着有些时候也会有那么点味道。”
“哈哈,我大约就是该生在南边的。”元衿随口胡诌着。
“万岁爷疼您,公主往后或能常来呢?”曹夫人盈盈一笑看向元衿。
元衿捏着一个跳马摩挲了片刻,而后放回棋盘上也笑言:“万事皆有可能。”
“说来上次南巡,我好像没有见过夫人?”
“那次我家大人是为了南巡才调到金陵的,曹家阖家尚在苏州还未搬家,而公主只到了金陵城。”曹夫人顿了顿,“其实奴才见过公主,只是……”
她犹豫了下没说完,元衿抬头问:“只是什么?”
“只是奴才到的时候,公主还在昏睡中,万岁爷当时让我家大人寻了名医来为您问诊,男子不好多出入园子,是奴才带了郎中进出的。”
元衿怕曹夫人是不敢说她的病,特意宽慰她:“没事,我小时候身子不好是谁都知道的,现在才知道夫人为我费过心,这里谢您一句了。”
“不敢不敢。”曹夫人回忆起来不由感慨,“这次看见公主身子好了许多,想来这些年调理得辛苦。”
“嗯。鄢少爷和哥哥们都逼着我吃药,苦都苦死了。”
曹夫人往窗外瞧了眼,“彦少爷可就是佟少爷?”
“哦……是,我随口叫的,姓佟的太多了。”
“佟少爷也快二十了吧?奴才见过佟少爷好几回,我家大人常感慨他这个岁数经历的比他一个四十的还多。”
“这怎么说?”
“那年佟少爷从欧罗巴回来,由广州十三行上京路过金陵换船,是我家大人亲自接待的,当时换船等候时我家大人和佟少爷聊了许久,回来便感慨英雄出少年。”曹夫人点点外间,“那时候大报恩寺修缮才毕,我家大人为寻住持一事头疼不已,您是知道大报恩寺出过的事的,后来是佟少爷出主意特意从福建找了禅宗大师前来论经,才有如今大报恩寺清清静静的好日子。”
“清清静静?”
曹夫人点头,“是啊,这几年无论别地出什么事,大报恩寺都是干干净净的。”她也不隐瞒元衿,此次南边搜出奇怪东西的事早就在御前传开了,“这回为了南巡金陵加了戒备,但大报恩寺仍是极安静的,断不会有当年的事。”
说起寺庙,元衿多问了句:“是不是圣驾回京前还要论一次佛经?”
“是。”曹夫人问,“公主要去看听吗?”辩经是大事更是盛事,随驾的不少嫔妃都已经安排那日在后殿听经,“若是想去,您跟着德主子便好。”
“额娘要去?”元衿惊讶地抬头问,要知德妃虽然这次跟随南巡,但大多时候还是遵循她那不在人前凑热闹的原则。
“是,德主子派人传话说要去听一听。其实奴才也很想听呢,大报恩寺住持乃是福建禅宗高僧,而万岁爷又请了过世法王座下的神童,两边都是当代高人,禅宗与密宗教义又相差甚远,实在很想听听两位高人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来。”
曹夫人不知道元衿与巴拜特穆尔相熟,故而说的眉飞色舞,半点没有隐藏。
说来,巴拜特穆尔之前在京长住不少朝臣都知道,但他和元衿的来往就仅在园中知晓,尤其是皇子们对此讳莫如深,曾有太监在清溪书屋前多过嘴,当时被太子和四阿哥联手差点没了半条命去。
元衿淡淡地说:“神童如今也还俗了。”
“还俗归还俗,佛法还是记在心里的。”曹夫人颇为自傲,“我家大人和我兄长从未出家,但论起佛法也是头头是道。”
“是吗?倒也对。”元衿不着痕迹地补了句,“佛法是学识,人则是人。”
最后,元衿说自己不去听了。
“我不太懂那些佛理,怕听了也觉得无聊,还是多在金陵城逛逛吧。”
曹夫人便说自己也不去,要陪着元衿,元衿让她千万别错过。
正说着这时,舜安彦从御前回来,恰好听到。
“神童大约此生只会来金陵这一次了,夫人懂佛法,千万别错过了。”
舜安彦挑眉一怔,探究地望向元衿。
曹夫人见他来了,连忙起身福了福,“佟少爷。”
“曹夫人。”舜安彦作揖,“曹大人还在御前,万岁爷请您过去,也请您家老人过去,说是要一同用个晚膳。”
曹夫人听闻满脸喜色,他家老人便是康熙的乳母孙氏,之前御驾到金陵已经特意见过一次,还称为孙氏为“我家老人”,今儿要一起用晚膳那又是一次恩典。
她急忙忙拜别去自家院子准备,舜安彦待她走后才问:“怎么聊起敏敏了?”
“他们要论佛,我额娘说也要去听。”
“是有这事,就在后日,四月初八佛诞日。”
“不去了。”元衿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舜安彦站在廊下笑了笑,打量了她一下。
“干什么?你这眼神!”
“没事,我今日在御前提了个那个事。”
“哦……”元衿故意拖长语调答话,抬起头看着廊下彩画避开他的眼睛。
“那个……万岁爷很快会来问你。”舜安彦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之前康熙经常敲打他让他哄着元衿早日订婚,但今儿他特意去提,康熙却没空接待他,听过后就把他打发走了。
“万岁爷这些日子挺忙,可能会晚些。”
元衿突然瞪他一眼,“谁让你急着去的,等回京皇阿玛空着些不行吗?他可忙着在金陵见那些遗老遗少们。”
“咳咳。”舜安彦干咳了两声跳过这个问题,“四月初八不听辩经,那换个地方拜下如何?夫子庙?”
“那是孔圣人的庙,你也差太多了。”
知道舜安彦是故意在插科打诨,元衿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提了个旁的:“你去过鸡鸣寺吗?”
“没有,我很少来南方,和你说过。”
“你从欧洲回来路过金陵,怎么也不逛一逛?”
“曹夫人与你说的?那时候我背着伦勃朗紧赶慢赶呢,曹大人和我说十句话我就得问一句,船换好了没有。”
“你茶了,鄢少爷。”元衿直接了当地指出来。
舜安彦抱着双臂靠在廊下发笑,“茶就茶吧,随你骂。”
这幅打骂随意的状态换元衿伸手又要抽他,舜安彦伸出脖子任她动手,被抽了下后他提起:“辩经之后,万岁爷想送巴拜特穆尔尽快回草原,我先和你说声。”
“怎么那么快?我以为皇阿玛要留他到木兰秋弥。”
康熙的木兰秋弥一般六月初就会开始,再加上热河行宫造好,有时京中太热他甚至会提前到五月就离京。
舜安彦小声说:“吴耷拉和我透了个底,你皇阿玛又想对准噶尔用兵了,所以……”
元衿愣住,“又?”
上次用兵才过多久,而且噶尔丹已经自裁,清廷和准噶尔新汗已经达成了一定的妥协。
舜安彦叹气,他从吴耷拉那里知道后就头疼不已,康熙明明不是穷兵黩武的皇帝,但对打准噶尔偏生兴趣无穷。
“大约是安北将军台干的太好了,万岁爷想法便多了起来。以前吧,朝廷得知漠北及伊犁各部的消息主要靠理藩院派人在各部之间打听,口口相传慢慢从漠南及口外驻兵那里传回来,有时候传歪有时候索性就是假消息。如今安北将军台往那里一放,大批的人手派出去,对那边的事看的比过去清楚明白了许多,想法也就更多了。”
“哪些事?有具体的吗?”
元衿对康熙还是有些了解,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偏激,只有日积月累的坏消息和坏事才能把他逼得跳起来,就比如太子他们都是这样,偶尔做坏个什么事康熙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是接二连□□反复复,沉淀到最后就会被他翻总账。
舜安彦掰着手指道:“藏区第巴骗他,搞的那个仓央嘉措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这事闹得太大,连太后都生气过,说这样一来孝庄皇后去世时藏区送来的佛经也是伪造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骗人骗到丧事上来了。
“准噶尔在天山后路屯兵还和莫斯科搭上了,也被他知道了。”
“……”
元衿难以置评,虽然从后世人的角度来说这事意料之中,但对康熙来说蒙古人搭俄罗斯,这值得在大漠南北好好挂一挂,毕竟满洲和蒙古是有姻亲在的,闹内讧闹到找万里之外长相都截然不同的人来介入,非常需要在淳朴的蒙古同胞中做下宣传。
“还有吗?”
“安北将军台上个月送学生去热河,在半道上集体得了疫病。”
“这事不是天灾?”
“如果配合你家敏敏等三位漠北王公拒绝出兵护送,就不那么天灾了。”
元衿想起巴拜特穆尔那天聊起女班的反应,半点也不意外。
“他们拒绝护送总要给四姐一个理由吧?”
“高贵的蒙古骑兵,不能送贱民。就这个理由,没别的了。”
“这理由很正确吗?”
舜安彦撇撇嘴,“据说在漠北,正确的所有王公及牧民恨不得持械与安北将军台的人打一架。”
元衿很想说脏话。但她有偶像包袱,生生忍住了。
“其他的就更难说了,四公主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巴拜特穆尔很快就收拢了赛音诺颜部的部族?”
“有,四姐夸他过。”
舜安彦短促地“嗯”了声。
“这也是过错?”问出口,元衿却知道哪里不对了,“新封的三部是不是只有他做得好?”
舜安彦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