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我很想,刚才在太后那里膝盖砸那两下,我就又想回去了。”
“哼,你哪里是膝盖疼,你就是见不得我有靠山。”
“你在哪儿没有靠山?在哪不是前呼后拥?横幅一之元大小姐生日快乐,横幅二之元衿永远貌美如花,那盛况可以列上我高中三大回忆之一了。”
“你为什么老把这些事记得那么清楚。”其实成年后的元衿心里默默承认,小时候在学校里做风云人物时中二气息过浓,有时候想起来总有股甩不掉的羞耻感,但对着舜安彦她不能输,“鄢少爷,我怀疑你那时候就暗恋我,不然为什么记那么清楚?”
“我暗恋你的话,能排第几个?”舜安彦歪过头挡在她面前。
元衿伸手拍了拍他的辫子,“这发型太丑了,排末尾,自己去巴黎吧。”
“没这个发型呢?”
元衿想起容柳柳的帅哥名单,“勉强往前提一下,就提一下下。”
突而,元衿想起那年高中公告栏前的背影,高大帅气,长腿细腰,害得她忍不住出手去要电话。
“算了,排十名以内吧。”
“第一个不行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把前面九个告诉我,我去把他们赶走。”
“你脸皮变厚了!鄢少爷!”
舜安彦笑开了花,元衿看不得他嘚瑟,张开掌心把他的脸拍开。
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
大报恩寺琉璃塔院门中央,白衣的巴拜特穆尔站在台阶之上,无波无澜地看着笑闹成一团的元衿和舜安彦。
元衿立时收起了笑容,舜安彦察觉异样回头,立即也屏息凝神不复松弛的神态。
“郡王大人。”
舜安彦知道自己虚伪,但他立刻按照朝廷法度要给巴拜特穆尔行大礼。
巴拜特穆尔抬手,“佟少爷,不用了,你并不愿意,我也并不需要。”
他下了两级台阶又停住,与他们遥遥十几步的距离,并不远,但又生出咫尺天涯的感觉。
在这一刻,元衿终究是发现,五公主元衿早已不是十岁的时候了。
“我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样,在福君庙,你们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
“你听过吗?”元衿问。
巴拜特穆尔朝天笑了笑,“公主要什么时候才敢承认,巴拜特穆尔并非一个简单的巴拜特穆尔呢?”
元衿抿唇静静地盯着巴拜特穆尔,岁月似乎没有对他造成过影响,他出现在上书房那天的淡然、俊逸没有因大漠的风沙而被磨去分毫。
可岁月不改的,只有容貌。
“巴拜特穆尔,你早日回漠北吧,等我成婚后,我会请求去安北将军台看望我四姐。”
“然后呢?”他问。
“王漠之归化,边疆之宁静,朝域之拓展,都是国朝不得不做的事。”
“不得不吗?”
巴拜特穆尔垂头摇了摇,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来,脚下前移三步,往舜安彦门面袭去。
舜安彦前世今生何等伸手,扣腕反手劈刀卡脖,一气呵成,就在要用匕首抵住巴拜特穆尔的脖子制服他的那刻,巴拜特穆尔突然手肘格挡,屈膝攻击舜安彦的下盘。
惊慌闪过舜安彦的眼底,“你怎么会的?”
“匕首格斗与解法,你自己画的,不记得了吗?”
元衿猛然想起,是舜安彦离开京城去巴黎那年留给她的生日礼物,曾经的血红袈裟与白麻衣襟盖住了一棵两尺高的小树和礼物盒。
第104章
还好,舜安彦在震惊之下,身体本能的反应胜过了头脑。
他当初给元衿的册子,是建立在元衿的腕力臂力不如人的基础之上,注重灵活的技巧,但到了他自己动手,除了灵巧外还有些招式是靠力量取胜的。
他手指扣住巴拜特穆尔握着匕首的手腕,指尖用力拧住,翻腕便折了过来。
但巴拜特穆尔也并非池中之物,他长臂抵抗,腿部的攻击也没有停下,招招毒辣,一看便是积年的功力。
来去几个回合后,两人的出手便从互相试探变成了攻击要害,看得不会拳脚、手无缚鸡之力的元衿心惊胆战。
“停手!”她大喊了声。
舜安彦回了下头,被巴拜特穆尔抓到了空隙,一拳直击门面。还好他反应极快,小臂挡住了攻击,同时用更大的力气硬将巴拜特穆尔的手腕翻折过去。
在没有武侠的世界里,拳脚最后的底线是力量,身板薄弱常年不出门的巴拜特穆尔在这点上处于下风。
手腕被折后,匕首应声落地,舜安彦一脚踢开,接着将他的胳臂反剪过来。
“你还有没有闹够吗?”
舜安彦觉得,自己被这人已经挑战到了发脾气的极限,他作为一个以性格隐忍退让见长的人,能被巴拜特穆尔挑战到这个程度,他甚至决定要在解决完这人后好好反思下自己的性格了。
即使处在最尴尬的境界,被舜安彦桎梏成扭曲的姿势,巴拜特穆尔的表情还是风轻云淡,他瞥了眼自己被卡住的手腕,和被踢远的匕首,以认命的口气回答舜安彦:“我的存在对你们便是个闹啊。”
元衿捡起匕首,走到巴拜特穆尔身边,在他腰间衣带下寻摸匕首套壳。
舜安彦咳嗽了声,表情有些狰狞。
元衿白了他眼,“闭嘴。”
“我没说话。”
“心里默念男女授受不亲也要记过。”
舜安彦一副不甘心的表情,但他闹不过元大小姐。
元衿最终在他后腰侧方找到了一个金丝软壳的匕首套来,拿到手的那刻,哪怕是前世今生都活在富贵里的元衿都被这工艺折服。
轻质柔软的金丝掺杂着精钢丝,软与硬的比例在精准的调配后,让这个外壳兼具华丽和实用。
“我不明白,你们漠北穷途末路,各个王公到京城在皇阿玛脚下摇尾乞怜,乞求理藩院能够给粮给钱,似乎是少一毛都活不下去了的样子,可你们随身任何东西拿出来一件放到京城的当铺去卖,都可以抵至少百人甚至千人一年的口粮。”
元衿说着叹了口气,冷笑了两声,极其无奈。
巴拜特穆尔眼神黯了黯,低语道:“这就是我与你不一样的地方,你说的这些,我从来都听不懂。”
他撇过头去,眼角略红,回首看着舜安彦,“能放开吗?我不动手了。”
舜安彦面无表情,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显然是不肯。
倒是元衿说:“放开他吧。”
舜安彦:“你总信他。”然后依旧没放。
“可以搜我身,没有兵器了。”巴拜特穆尔道。
舜安彦一直没放手也就搜不了身,现场可以动手的人只有元衿,但让元衿动手,舜安彦才不干。
他纠结了会儿,放开了巴拜特穆尔。
“不用了,你再动手,我也能制服你。”
巴拜特穆尔笑笑,回头看了看矗立的琉璃塔,黄昏将至,夏风微动,上百个佛铃叮叮当当地响着,伴随着大报恩寺的暮鼓悠远绵长。
“走吧,去看看风景。”元衿率先一步走在前面。
巴拜特穆尔随之跟上,舜安彦则走在了他身后。
夕阳西下,拉长了他们三人的影子,印在佛寺的红墙上如画一般。
元衿走到琉璃塔前,塔门前尚有御前侍卫值守,侍卫不认识元衿,但认得舜安彦和他取出的腰牌,核实后为他们打开了塔门。
“佟大人,这两位。”
“都是贵人。”
侍卫没有多问,让开了道路。
几年的修缮后,琉璃塔内添上了新妆点的佛像,向上的楼梯也被粉刷一新,当元衿踩上去时,觉得少了上次来时那嘎吱嘎吱的声响。
元衿一口气爬了五层终于停了下来,停下的时候扶着腰喘了口气,“呼,没上次那么累了。”
她在一扇窗前直接坐下,朝巴拜特穆尔招了招手,“来,看看外面。”
巴拜特穆尔看着元衿毫无坐像的样子,唇角微微上翘,抬脚走了过去,打开窗户向外远眺。
“金陵城,前明的应天府和南直隶,我说的对吗?”
“对,你书读的的多。”
“这不是书里读来的,前明的史书我们那里没有,这些都是南人传来告诉我的。”
“啊,对,你通过天地会。”
舜安彦皱了皱眉,被元衿看见刺了句:“我只是没和你点破,不代表我猜不出来。”
“公主聪慧。”巴拜特穆尔撑着窗棂俯视辉煌的前明故都,“这个位置,是佟少爷那年南巡开枪的地方吗?”
“是。”
“抱歉让你受惊,那不是我的本意。”
“你到底当时知道多少?”
“他们送来了一幅地图,我花了半年研究地形,两个月时间联络那个被杀的噶尔臧让他打听到康熙在金陵城的动向,再用一个月把人送到这里。”
巴拜特穆尔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他手指向江南学政和乌衣巷的方向,“我布置的一点没错,那边巷道复杂,又多是深宅大院和酒肆书坊,极其适合用钩子翻墙逃跑,而八旗侍卫若非特殊训练过的只能在巷道里来回穿梭追击,却无法判断刺客的方向,唯一的薄弱点只有……”
“这座塔。”元衿插话道,“是百密一疏吗?”
“不是,不是百密一疏,是佛渡有缘人。怕是个报应,连寺庙都算进去,我注定不会被神佛庇佑。”
巴拜特穆尔摇着头道:“其实我都想到了,所以提前给他们画了距离和路线,也给他们指定了几个避难之所。远程射箭是需要训练的,从塔上到江南学政的距离以八旗的水准需要能拉开十五力以上的弓才有这个射程,当时八旗能够拉开这样弓的人不足千人,大部分都在塞外驻防,康熙身边带他自己和皇子们不超过二十个,而这二十个里也没有几个能真的瞄准。清廷一定不会让康熙以身犯险,定会让他先去最近的学政内避难,等他们想到要派人来这里,再杀出拥挤的金陵城到这里时已经至少是一个时辰后了,那时候就算官兵大肆搜捕出所有人,我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而且就算你们早点想到了要从这里俯瞰全局射杀,也不会分出二十个人来这里,我同时在大报恩寺也布了人手,从塔边爬上来刺杀射手还能再拖延时间。这样的刺杀需要的不是战果是时间,只要拖,拖够一个时辰,让江南人心浮动,让清廷颜面尽失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