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氏族官吏趋炎附势者不在少数,沈琅怀对她态度冷淡,多少人看在眼里,捧高踩低者也是比比皆是。
林家原本可以置身之外。
她默了片刻,刚想开口拒绝,突然听到林霁对林太傅道:“祖父。我与殿下还有些话要说。”
林太傅自然是知晓林霁向来守礼,不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便抬着眼睛看了看沈初姒,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沈初姒没有想到在这时林霁突然开口,顿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她跟在林霁的身后,走到了一处僻静地,与仆役和林太傅所站的地方并不远,距离把握得极好,既不会显得逾矩,也不会让旁人听到这边的谈话。
月色照在林霁身上,他问道:“殿下刚刚……是想出言拒绝吧。”
林霁早慧,洞察她所想也很寻常,沈初姒点了点头,“我知晓林太傅此举是为我思虑周全,林大人亦是少见的少年英才,但是京中其实流言与我来说不算是什么,我也并不想这般早地再思虑婚事。”
“此事并不急,”林霁温声开口,“殿下可以好好思虑以后再给予答复,不用担心我会改变想法。”
林霁从前做过皇子伴读,与沈初姒其实也只是几面之缘的关系,印象中的这位少年郎君时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沈初姒沉默了会儿,然后才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林霁。
“父皇所托太傅此事,只是因为担心我,怕我并无兄长和母族,日后受人欺凌,”她声音很轻,“你们想要尽这份心意,我需得替父皇谢过你们,只是婚姻大事并不是儿戏,我与镇国公世子的那桩荒唐婚事,你也应当知晓。”
沈初姒拢了一下自己的外衫,“林大人日后前途无量,没有必要因为父皇所托,就做到这种地步。”
林霁闻言,站在原地,并未说话。
沈初姒只当是他想明白了,却突然听到林霁在自己面前开口。
“殿下。”他声音清润,“若是我说,这并非全然是先帝所托,而是我自己……甘愿呢?”
*
晚间风大,谢容珏心情不虞的时候,时常会孤身坐在屋顶之上。
往年的十月初三,他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上面,拿着一盏酒,也只喝这么一杯。
今日从宫中回来之后,他也反常地上了屋顶,撑着手看了看未满的月色。
沈初姒所居的院落,距离谢容珏的别院并不远。
谢容珏随意一看,就看到了竹柏影下,沈初姒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今日登基大典,虽然还在国丧期内,但是因为新帝登基,所以官员全都是身穿官服,林霁今日穿的是靛青色的官服,谢容珏记得分明。
月色清冽,其实他们两个人站得并不算是近,至少毫不逾矩,猎猎的风吹过谢容珏的耳畔。
他今日也是拿了一盏酒,这酒其实不算是烈,可是喉间却好像被灼到一般。
明月高悬在他身后,落下了满身的清辉。
他这么坐在这里的时候,并无一丝一毫风流之名满盛京的纨绔,显得孤单至极。
谢容珏突然想到从前沈初姒来到别院的时候。
不会介怀。
啧。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是时候把谢狗拉出来上上分了~
二十个红包~
第32章
林霁并未在这里停留多久。
沈初姒之前的风寒并未好全, 抵唇轻咳了两声,林霁见她这样,眼睑垂下, “我今日来与殿下说起这些, 并不是想给殿下造成困扰,只是至少, 应当让殿下明白我自己的本愿。”
“我与祖父今日来访匆忙, 但此事并不急于一时, ”他说到这里, 轻声笑了一下,“今日这般唐突, 只是因为……我也会担心。”
他没有说自己担心什么,转而说道:“外面风寒,殿下早些回到屋中吧, 我与祖父先行告辞了。”
林霁跟随在林太傅身侧走出院门, 身上的官服更加衬得身姿颀长。
他向来被盛京盛赞为光风霁月,实在是名不虚传。
沈初姒站在原地,她自然是知晓这桩婚事即便是在从前沈兆在时,也是一门好姻缘,可是与其说是不愿意承林家的这份情, 不如说是她自己也并不愿意。
她其实自幼对什么都很少表现出什么喜好, 宋怀慕也常常说她情绪很淡, 从未见她有过什么特别的情绪。
而她自幼至今, 做过最为荒唐, 最为叛经离道的事情, 就是在沈兆问及盛京中这么多世家子弟, 阿稚到底中意哪一位时, 独独在谢容珏的画像前停留片刻。
少时的情动,她从未起过一丝一毫权衡利弊的心思。
所以,即便是她现在明白,也清楚,林霁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到底是多么合适,也终究还是没有起过任何答应的意思。
沈初姒站在原地略微蜷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近来的事接连在一起,实在是让她有点儿身心俱疲。
她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到未满的月色此时悬于天际,她站在原地思忖了下,然后抬步走向了院门的方向。
蒲双和梨釉两人对视了一眼,“殿下?”
“无事。”沈初姒脚下顿了片刻,“想出去走走。”
梨釉连忙跟上去,“天色已经不早,殿下即便是想出去散散心,也当有人陪着才好。我随殿下一同出去吧。”
“不必,就在这附近,你们若是担心,就在院门处等我也是一样的。”
仁明巷前是一条蜿蜒的河,岸边栽种的垂柳低垂的枝桠上此刻光秃秃的,枝条在晚间的风中轻轻地晃动着,河面上浮着一层薄冰,倒映着天上的月色。
沈初姒突然想到了之前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时自己嫁与谢容珏,却在自己夫君的别院前不得进,还需林霁前来解围。
现在想想,大概是自己从前果然是天真太过。
她手上的镯子轻轻晃动了一下,这副镯子是永州上贡前来的贡品,整个邺朝也就只有这么一副,是极其罕见的桃花玉,晃动的这两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沈初姒近来清减了一点儿,原本就有点儿稍大的镯子,在她的手腕上就更为松松垮垮。
突然,一点儿凉意落在了她的手上。
沈初姒恍然往上看去,只看到了夜幕之中,飘着一点儿雪。
飘飘摇摇地散落在半空之中,今年的雪好像比往年更为多一些,一连这么多时日都未曾怎么停过,现在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点儿凉意现在也化为了水渍。
她拿出绢帕想擦拭一下,手腕晃动之际,原本松松垮垮在腕上的镯子也倏地滑落在地,顺着滚到了一旁。
地上的薄雪还未消融,沈初姒略微倾下身,手指才刚刚碰到自己掉落在地的镯子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眼前,出现了白色的袍角,上面并无任何花纹。
原本落在四周的雪,也好像在这个时候停下。
熟悉的清冽气息霎时间浸入她的五感,她指尖在雪地之中一顿,然后顺着往上看去,就看到谢容珏此时也在垂着眼睛看着她。
他手上撑着一把竹伞,握在伞柄上的手指瘦削,此时略微倾身,说不上是有什么情绪。
沈初姒将镯子拿起,站起身时往后退了一步,刚好离开谢容珏手上撑的伞的范围。
簌簌而落的雪落在她的发间,“世子。”
她的语气疏离有礼,并无攀谈的意愿,只说了这么一句以后,就准备抬步从他身边经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沈初姒身上的香味随之朝着谢容珏掀来,他并未握伞的手指缩了一下,然后走到沈初姒的面前。
被挡住了去路,沈初姒轻蹙眉头,抬眼看着自己面前的人,谢容珏长身玉立,身后是盛京晚间飘落的雪。
他原本眼眉生得风流昳丽,现在站在雪景之中,却又多了几分冷清的意味。
“在这里遇到世子,并非是我有意为之。”沈初姒顿了顿,“和离已有月余,我们现在,应当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谢容珏抬手将伞靠近了一点儿,“……是我在等殿下。”
他垂着眼睫看她,顿了片刻后才接着开口:“雍和十六年初,立储当日,我与殿下是不是曾经在宫闺之中见过?”
过去的那点儿事重新又被提起,偏偏又是被他道破,她承认自己当时天真太过,承认自己因那时的其心昭昭而起了痴心妄想的心思。
佛寺之中的主持说她身上有业债难消,解她数年困顿。
她后来想过很多次,都当知晓这所谓的数年困顿,是因当年情动而起的一厢情愿。
偏偏现在重新又被他提起。
“即便是见过又如何,”沈初姒轻声开口,“世子从前在盛京城风流之名在外,想来欠下的风流债也不在少数,随手为之一件的小事不放在心上也是寻常。既是我一厢情愿,因果在我,世子又何必在意从前种种。”
朔风不渡,别来晚雪,她的眼睫上沾着一点儿消融的雪。
瞳仁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清澈,甚至就连那点儿执拗和坦荡都是一如既往。
谢容珏握着伞的指节略微发白,刚刚见到她和林霁站在一起之时,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今日在金銮殿之中,自己与林霁对视而过的视线。
林霁的声名从来都是风光霁月,相比于自己的声名,可谓是赞誉加身。
那位大理寺少卿到底在想什么,只一眼,他就明白,从前林霁就从未管过别人的家事,沈初姒初次来别院之时,他那时见到她和林霁站在一起,也只觉得沈初姒心有所属也好,也免得日后多生事端。
可是现在——
沈初姒说完这些话,也没有什么再走下去的意思,转身准备往院门方向走去,刚刚她恍神之际,已经走出了很远的距离。
刚刚来时走出的一点儿痕迹,已经被薄薄的一层新雪覆盖。
天上仍在下雪,谢容珏走上前去,抬手将自己手中的伞递给她。
沈初姒看了看他递过来的伞,却没有接,“不必了,多谢世子好意。”
她话音未落,那柄竹伞就已经到了她的怀中,他的手指擦过自己的手背,相比于她时常冰凉的手,被他擦过的肌肤瞬间多了一点儿灼热的气息。
沈初姒拿着伞,然后看到谢容珏站在自己面前,耳侧坠着的那颗珠子轻微的晃动。
“殿下最好收下,”谢容珏垂着眼,“若是不收……”
他顿了下,“殿下应当也不想我一路送殿下回去吧。”
沈初姒抬眼看着他,他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是又像极从前那个顽劣的少年郎。
*
林霁掀开马车上的帐幔看了看外面,只看到刚刚雪停不久的盛京城,又开始下起晚雪。
他顾虑到车厢之中还有长辈,怕林太傅受了风,很快就将帐幔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