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心思莫测,即便是这样的事情,也能提前知晓,原本心中还有点儿其他心思的官宦,瞬时间就敛了旁思,不敢多想。
并不是没有人开口反对的。
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即便是有常老将军坐镇,另外的这个人选,也必然是要精挑细选一番的。
即便是谢容珏当真曾经胜过独孤珣,可毕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君。
况且从前骑马过路盛京城,时常出入风月场,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人,就算是在冒险了。
旁的人选即便是中庸无用,至少也算是武将出身,谢容珏这么一个出身世家的子弟,如何服众?
上奏到乾清殿中的折子一封又一封,几乎都不曾停歇过。
尤其是李氏党,就连太后都因为这么件事被惊动了,后宫不问朝政,她心知这一点,还是犯了忌讳。
可是沈琅怀却好像心意已决。
这位新君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虽然行事规矩,不曾出过什么错处,熟谙兼听则明的道理,但是却在有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主见。
沈琅怀向来看人很准。
傍晚的时候,谢容珏受诏入宫。
沈琅怀原本正在看着奏折,最近西羌有些动静,西境那里传来的折子都是关于这些的,盛京的支援,可解燃眉之急。
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因着来往冗杂,多半有各种各样的劝诫之声,又或者是趁乱想要捞点好处的,现在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沈琅怀懒得应付这些人。
所以现在乾清殿外,内仕守在门外,拦住那些无关的官员。
谢玄就是其中之一。
他下了朝,却还是觉得有点儿云里雾里,这么一件事情,怎么……怎么就落在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逆子身上了?
谢玄久在官场,虽然不能全然厘清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走向,但是他却直觉,这件事对镇国公府,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谢玄此时正在乾清殿外,看着内仕道:“本官有要事想见圣上,事关朝政,公公恐怕也无法替圣上先行决断,还是让本官进去,不然贻误大事,公公可就成了罪人了。”
内仕闻言,面上丝毫不变,依然是浅淡的笑意,“陛下已经说了,现在不见任何人,莫要说是您,即便是太后娘娘现在到了这里,陛下也不会见。大人还是莫要让小的为难,现在闹在这里,也不好看。”
谢玄面色铁青,心中暗暗思忖这件事。
只觉得心下实在是慌张,他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废世子的念头,但是现在这些事情,却又感觉被人提前洞察了心思一般,一环接着一环,总感觉是……有意为之。
可是谁能知晓,他之前就有了这个念头?
甚至就连崔绣莹都不曾知晓。
自谢容珏出生,崔绣莹就一直不喜欢这个幼子,不然也不会让他在山野外生长到十三岁,之前谢容珏回府的时候出言毫无顾忌,显然就是一点儿情面都没有留。
谢玄顺势提出另立世子,过继宗族中的一个年仅十二的小郎君,作为新的世子。
其实崔绣莹原本是并不愿意的,毕竟即便是谢容珏再顽劣,再如何,毕竟也是自己这么些年看着的,又是自己所生。
即便是没有多少养恩,至少也有生恩。
过继的宗室之子,还不如谢容珏。
虽然她也知晓,谢容珏对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亲缘,只是多少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也有点儿熟悉了。
直到谢玄将那个过继的宗族孩子领到府上,那孩子怯生生地对着崔绣莹唤了一声娘亲。
十二岁的小郎君,生得唇红齿白,看着人的时候还有些羞怯,看着性子极好,温吞又和煦。
像极了曾经的谢和裕。
而且这个孩子很会讨人欢心,刚一见面就会怯声唤娘亲,从前谢容珏何曾这么唤过她。
崔绣莹思虑了些时候,得知这个孩子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已经处置得当了,这孩子亲缘也薄,日后只会将她作为唯一的母亲,便也应允了这件事。
这一切分明都这般顺利,怎么到了现在,却又变成了另外的一副场面。
谢玄与自己的这个儿子并不熟稔,之前在金銮殿上的时候,他看到谢容珏提剑对上独孤珣的时候,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出手。
实在是……锐不可当。
但他也并没有想到,沈琅怀居然会钦定,谢容珏作为陪同常老将军一同前去西羌。
先帝在时,因着朝中武将良莠不齐,一直都是心头大患。
除了一生骁勇的常老将军,青年的武将,确实谈不上是什么后继有人。
即便是常老将军的儿孙辈,也大多都是中庸之辈,谈不上是什么大用。
谢玄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其实也能看得出来,沈琅怀这是……觉得谢容珏可以成为那个后来者。
若是此战告捷,日后谢容珏回京的时候,也与镇国公府毫无牵连。
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谢容珏走近乾清殿的时候,正好看到谢玄正在乾清殿前,正在与内仕交涉。
他挑了一下眉毛,对着谢玄道:“还真是巧,镇国公今日也在这里。”
内仕看到谢容珏此时过来,欠身伸手,恭声道:“谢公子来了,陛下正在殿内等您。”
沈琅怀殿中的人,向来行事稳妥,现在废世子的诏书都还没有下来,就已经改口称为公子。
谢玄面色说不上好,对着内仕道:“本官有重事在身,都不得进,为何他可以得进?”
内仕面色并无波动,“陛下是在等公子。旁的人,自然都不得进。”
谢玄面上似有怒意,隐隐带着对事态不可把控的后怕,有点儿懊恼,自己之前提出废世子,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现在反而陷入被动。
好像他们都在等着自己走这步棋,现在也只有镇国公府沦为一枚棋子。
谢容珏抬步靠近,他今日穿了一件颜色夺目的绯红锦袍,衬得眼眉昳丽,比夏日的宫闺还要令人为之侧目。
在路过镇国公的时候,谢玄听到谢容珏轻声哼笑了下,轻声开口。
“所谓过继过来的宗室之子,应当生得……与镇国公很像吧。”
谢玄闻言面色忽变,随后惊疑不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谢容珏。
坦白说,这个孩子与自己生得并不像,简直是挑着长处长的。
他比自己与崔绣莹,生得要更为出挑,生得并没有盛京世家子弟大多带着的清润,反而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
谢容珏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并未在这里停留,转眼就抬步走入乾清殿。
沈琅怀此时正在乾清殿中揉了下眉心,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让他们前去西境好。
从盛京到西境,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半月,而西羌早就已经蓄势待发,听闻探子来报,独孤珣也已经整顿军队,准备从西羌动身,常老将军已经动身前往。
现在他们这里,也拖不得。
沈琅怀还在思忖,就听到站在门口的内仕出声通报,他抬眼,恰好看到了谢容珏抬步进来。
“来了。”
沈琅怀颔首,“今日之后,你稍加整顿,后日就出发吧,我会让一队隐卫跟着你一同前往西境。”
沈琅怀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下,随后抬步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谢容珏的肩侧,“……多加保重。”
沈琅怀从来都是惜才之人,而此战凶险万分,常老将军上奏来的折子,只说此战当尽力,当死守西境。
言辞之外的意思,也是在让沈琅怀再多做打算。
中原已经许久,都未曾出过将才了。
谢容珏点头。
定的日子和他预料之中的相差无几,从盛京前往西境也需要时间,出发的日子差不多就是这么几日。
他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牵挂,也只有阿稚这么一个人。
为她,也想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沈琅怀刚刚坐在桌案边,还不觉得,此时凑近了,才闻到谢容珏身上有点儿似有若无的香味。
而他,从前还是镇国公世子的时候,沈琅怀与他有些交情,知晓谢容珏向来都不喜欢焚香。
沈琅怀皱了皱眉,又仔细分辨了一下他身上的香味,“你身上沾染的,是阿稚的香?”
谢容珏闻言,抵唇轻咳一声。
义正言辞地道:“应当是之前见面的时候,沾染上了。”
沈琅怀狐疑地上下看了看,“当真?”
之前见面,不就是昨晚和今早。
也不是什么谎话,只是隐去了些……事情而已。
谢容珏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开口道:“自然不敢欺瞒陛下。”
作者有话说:
皇兄:你最好是。
谢孔雀:是的,我是。
阿稚:有些人怎么这么会装模作样= =
第86章
这几日的日头极好, 蒲双将之前摘的桃花拿出去晾晒,整个院中都是浅淡浮动的香味。
沈初姒坐在窗下,正在绣着之前的那个香囊。
她的女红实在是说不上好, 即便是已经拆过重新绣了几次, 也还是只能勉强看得出来是一枝淡粉色的花。
沈初姒有点儿气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香囊,想到蒲双的绣工, 分明都是同样的一双手, 怎么绣出来的东西, 差距这般大。
也罢, 反正多少是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