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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腾腾踱步到窗楞下,站着看了会儿窗外,肩膀忽的一垮,人无精打采的坐在蒲团上,呆呆的望着窗纸外远山许久,她又才站起身,唤来翘楚。
    “我们下山吧,该去接堂姐了。”
    郑瑛瑶与她在半山分道,马车行至原路,便看见一人坐在树桩上,嘴上叼着根嫩草芯子,动作极利索的跳上马车。
    郑瑛瑶一张碎嘴,念念叨叨将今日一路的趣闻从头到尾讲了个遍。郁桃耳边‘嗡嗡嗡’响了许久,在郑瑛瑶停下来时,她便敷衍的‘嗯嗯、原来如此、挺好的’应两句。
    许是敷衍的神情太明显,郑瑛瑶凑到她眼前,鼻尖抵着鼻尖,“说吧,是谁今日把你的魂勾走了?”
    其实郁桃不精神还有中午没歇息的缘故,只是被人一闹,她推开郑瑛瑶,有气无力的一句:“只是没睡午觉,困了。”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
    “我不信。”郑瑛瑶瞅着她,眼尖的想起一个人,“不会是韩世子吧?真见到了?”
    郁桃脑中一半是瞌睡一半是烦闷,听到‘韩世子’三个字,勉强掀起眼皮,“不然呢?又不是孔夫子,只能看到画像。”
    郑瑛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是不是理都没理你,从你面前直接走过去了?”
    郁桃难得认真的思考了下,不知道韩祎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转圜的态度。那天晚上骑马开始还是今天抄书开始?总之都太突然,让她心里既忐忑又迷糊。
    她翻了个身,面色严肃的看着郑瑛瑶道:“你觉得像韩世子这样的人,对一个姑娘从不理不睬到突然搭腔,时不时带着点小关切。是为什么?”
    “京中多少如花似玉的贵女翘首以盼韩世子的青睐。”郑瑛瑶盯着她,同样严肃道:“若是真有你说的这种情形,我觉得,这个姑娘估摸着是有什么臆想症。”
    “......”
    郁桃无言的背过身,闭上眼睛,补今天中午的瞌睡。
    接着几日,郁嶔龄递来几次关于韩祎到书院授课的消息,郁桃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让小厮装了食盒送上山去,自己在府中过得像只米虫。
    郑瑛瑶三姐妹找过她两回,只见屋里摆着果碟,又堆了满地的书,丫鬟在一旁敲腿捏肩,日子过得好不舒坦,劝没劝动,任她放任颓废去了。
    直到五月初三,门房传进一张闫韩侯府的帖子,一路辗转到郁桃手上。
    翘楚捧进来时,郁桃正仰躺在榻上,正值暑热,屋里放了冰,都潮气闷热的很,因为身上的衣裳也仅仅是薄薄的细纱绢绸。
    “姑娘,闫韩侯府一早从来的帖子,您瞧瞧?”
    郁桃睁开只眼,望着房梁,叹口气,像是心中有千斤重担一般,从翘楚手上拿过帖子。
    是小郡主的帖子,请她端午同观沛河赛龙舟。
    她拍了拍胸口,松口气,差点以为帖子是韩祎送来的。
    翘楚察觉她的兴致不高,以为是为帖子并非世子所送,于是思忖着开口:“姑娘别丧气,既然小郡主请了您,不定里头也有韩世子的意思呢?”
    郁桃摇摇头,以笔沾墨回帖,“我不大希望是......”
    翘楚和拾已对视一眼,“为什么?”
    她慢吞吞开口:“我只是有些后悔了,不该为了一时的报复心,去招惹这个人。”
    翘楚揣摩着她的脸色,小声道:“奴婢觉着,比之当初在普化寺,韩世子如今对姑娘亲近了不少,何况那些事情无人知晓,您大可放心。”
    “唉......”郁桃又是沉沉叹出一口气,“阿娘说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只是忧心,说不定哪一日,我当初的用心败露,这条小命怎么办......”
    三个丫鬟一并沉默。
    郁桃回完帖子,抿了抿唇,捏紧拳头道:“我思来想去许多天,觉着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翘楚:“什么法子?”
    郁桃面无表情的转过头:“那就让他觉得非我不可,这样不管我从前用心为何,也不打紧了。”
    “......”
    回帖大多是诸如‘高谊厚爱,铭感不已’的套话,为着再长远些的事情着想,除了闫韩侯府那只观光船占据着极好的位置,郁桃表露了一番自己早已想亲自上船头,一览江景的念头之外,她提溜着笔头,在回帖后特意画了一只桃子以示亲近。
    回帖当日下午送至韩府,晚上郁桃才坐在榻上,又看见翘楚捧着一封信进来。
    “姑娘,是闫韩侯府的回帖。”
    郁桃坐起身,接过那张暗金色的帖子,有些奇怪。
    向来请帖一来一回,已是礼节足够了,少见回帖之后再回一次帖子的。但放在古灵精怪的小郡主身上,也能说的通。
    她摸了摸与先前那张浅红色浣花笺很是不同的帖子,质地明显厚重精细不少。拆开封头,纸页里头仅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迹,不难看出写的是那日闫韩家高台的位置。
    她瞅着上头的字,嘀咕道:“怎么跟先前小郡主那张有些不一样呀?”
    翘楚凑过来瞧了眼,“许是小郡主懒得写,让侯府里头的笔帖先生代回的信?”
    拾已在一旁点头道:“应当是了,奴婢从前读信的时候,看过笔帖先生的字迹,通常都极端正。”
    好歹小郡主贴心的回复里,连那日闫韩侯府观台的位置写的一清二楚。郁桃礼尚往来,第二日在回帖中列了十几样郑家厨子做得拿手糕点在里头,思及韩祎的口味喜甜,那小郡主的喜好应当八九不离十,十几味糕点都是甜滋滋的味道。
    果然到晚上,郁桃将躺在床上,门房又递进一张闫韩侯府的回帖。
    这次的回帖连新的信笺都不曾换过,而是粗黑的墨笔径直在糕点的名字上勾了几个圈圈。
    她看了一眼,便让拾已放到一旁。
    翘楚小声笑道:“奴婢瞧小郡主也是个喜欢便宜省事儿的。”
    郁桃这两天为着端午那日做准备,已经连续涂了好几天的琼玉膏与益母草泽面方,连吃食每顿都少不了白术、茯苓、白芍和甘草熬成的三白汤。
    怪就怪在那日郑瑛瑶一句‘京中多少如花似玉的贵女翘首以盼能得韩世子的青睐’,让她这几天想起端午要站在闫韩家的看台上,就深感重压。
    等夜里这几道稍显繁琐的养颜秘方涂抹完,郁桃已经在床榻上困得不能睁眼,朦胧间听见翘楚‘嘘’了声,屋中四处的烛火熄灭,幔帐落下,四周陷于一片黑暗。
    大约是过了许久,幔帐被银钩挂起。
    一点点轻微的动静,却让郁桃从沉睡中惊醒。
    酣睡之后身上的无力感加重,她勉强撑开双眼,从睫羽的缝隙间往外看。
    冷不丁瞅见床边站着一人,是她所熟悉的极冷淡的面容,连语气都与韩祎别无二致。
    “平阳城韩家与闫韩侯府,你想明白了?”
    男人一双眸冷冰冰凝视着她,似能将人洞穿。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像是一座巨山,沉沉坠在她的胸口,让人难以喘息。
    郁桃张口却不能言,挣扎的满头大汗,她猛地从床上翻起身,怒道:“谁认识平阳城韩家的人啊?你是不是得了臆想症?”
    然而话未喊完,身上一阵专心的疼,郁桃喘着气坐起来。
    四周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膝上的疼痛不减,一撑手才发觉自己不知怎么滚落到了脚榻上。
    隔着碧纱窗还能听见守夜丫鬟的轻鼾声。
    郁桃翻回床上,抱着一张软被,再闭眼去想刚才为何在梦中生气,依稀记得一个‘韩家’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来迟了,我自罚三杯。
    咕噜咕噜咕噜。
    第三十七章
    那几日雨停的正好, 约莫是天色将将亮起,院中的青石板还带着深一块浅一块的痕迹,才被风晾干半边。
    估计不会有姑娘家不喜欢五月初五的时候。
    近到端午, 郑家几姐妹在花厅凑的齐全,加之一群丫鬟婆子扎堆, 都在用五色丝线编绳儿, 喜欢素气的里头顶多串上金锡和玉, 像郁桃向来爱俏,手边十有八串都有透亮的珍珠。
    郑瑛瑶那三个还在兴头上, 手上动作挽花似的没听过。郁桃已经从凳子上腾挪到一旁的小杌子,摇着把小扇道, “我也没几个要送的人, 十串应该足够。”
    郑瑛瑶瞅了眼空位面前的一把五色绳, 挺纳闷, “你挑的珍珠都是粉色,是只打算送给我们几人吗?”
    郁桃手上的扇子慢悠悠晃着, 没接话。
    因为这几天闲在院子里,她都在琢磨那天送给韩祎的五色绳怎么排布, 花里胡哨的他不会喜欢,素气过头又失了其中庇灾除病的作用。最后还是拾已想的法子, 把彩色的线绳编在里面, 外面用退红再扎一圈, 配上白玉,一瞧就是用了心思。
    想到这遭,她摇扇子的手停了下, 也不知道自己这番心思别人会不会感动, 虽说能预料结果与从前难有什么变化, 但还是怀揣点不一样的心思。
    有几颗粉珠没用完,郑诗清难得开口讨要,郁桃靠在矮几旁,看她穿珠引线,“我还是头一回在京都过端午,平阳城的端午顶没劲儿,这里的热闹吗?”
    “热闹呀。”郑瑛娴接了话,“沛河那里的龙舟可好玩儿,咱们府里虽然不能下船去河边上游览,但是看台的位置还不错,到时候沛河龙舟赛,咱们还能押宝呐,上回我押三皇子的船,赢了哥哥的短刀。”
    “要是能去船上更好,但是京都里端午能下河的除了宫里那几位,也只有十来户。”
    “哪十来户呀?”郁桃撑着下巴问。
    郑瑛瑶看她,无言道:“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反正是国公府,闫韩侯府此类,都是圣上特赐的殊荣。”
    “国公府的船两边刻了双头鹰,名气也取的古怪,叫什么吉来。”
    郁桃扭过头,眨眨眼:“那闫韩侯府呢?”
    郑瑛瑶咂咂嘴,感叹:“那大抵是在一众臣属的楼船中,最高大——”
    “也最朴实无华。”郑瑛娴默契的接上。
    郁桃睁着眼睛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也像是没听懂,在她理解中,大致就是如韩祎那家马车一般,外头瞧着极普通,里面瞧着也......极普通,有时候还时不时坏上几回。
    唯一能期望的便是明日这艘船能比马车靠谱。
    落雨之后的好天气,连风都带着闲暇的清爽气味。几个人嬉嬉笑笑,挑完外祖母送来的衣裳首饰后,晃完了一整天。
    端午一早,府中的哥儿们从学监中归府,郑老夫人招呼东西两院在一块用膳。
    入堂口是一副才挂上去的辟邪图,丫鬟婆子在门槛撒上雄黄酒,姊妹们才将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献出来,笑闹着系了郑老夫人满衣裳。
    年纪大才最爱热闹,柳氏乐呵呵坐在太师椅上,让钱妈妈捧出箱子里的好玩意儿,让姑娘和哥儿们随便挑。
    从初一,张氏与崔氏两人就五月初五的端午忙碌着没停过,今天才算喘口气,郑老太太念着媳妇的好,从年轻时候的妆梳匣子里抽了两只嵌宝石点翠花簪,放在匣子中,让下人捧过去。
    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情形,倒是让郁嶔龄惦记起母亲,趁着用过膳大家都关切着龙舟赛,他挤到郁桃身边,“阿姐,你给母亲去过信吗?我十天前的信,现在还没收到母亲的回复,今年她可是一个人在平阳城过端午。”
    郁桃反而不怎么忧心,族里的婶娘与母亲还算交好,端午婶娘也必定会邀母亲过府上。
    直到临出门,郁桃挨着外祖身边,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给阿娘去了一封十分不一样的信,上头落了近十个人的字迹,总之按照郑氏的性子,收到时必会笑骂一句,尔后看的热泪盈眶,事后不定还要怪罪她写信每个规矩。
    看着时辰将近,郑府的马车浩浩泱泱往沛河杨柳堤驶去。日头不算盛极,但远远看见翠绿高大的垂柳上系满了红布帆绸子,五色黍米角包或是线绳儿。
    郑家的看台居中,仆从丛大马上下来,丫鬟婆子熟练的搭造蔽日的凉棚,旁边府邸早已布好低头,一应摆着酥饼儿之类的吃食。
    她们才在柳树下站稳脚,听见身后一阵笑。
    “久不见郑家老夫人,知道今日您老一定会来,玉姑在这儿看了两回,就把人给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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