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奇怪的事儿便是府中每日都有东西摔在地上破成碎。
起初安时礼还以为是进来了一只顽皮的老鼠:“鼠作耗,该如何区处?”
自问之际,想起宋人多蓄猫辟鼠。
其中有猫色斑斓似罗罗(老虎),常道鼠见此猫稍敛迹,不敢耗于室。
安时礼决定聘这种猫儿来府中,挑灯看完《象吉备要通书》,在书中选出一个纳猫吉日,吉日选定后着手准备聘礼聘书,亲画一张纳猫契,许愿要一只捕鼠小兽。
等到吉日这一日,安时礼备上一尾鱼、一包红糖以及一袋子盐,学诗人陆游裹盐迎猫,学诗人黄庭坚买鱼穿柳聘衔蝉。
有鱼、有盐还有糖,安时礼自信满满地去街上聘那捕鼠、驱鼠小兽。
街上有叁只色斑斓似罗罗的猫儿,安时礼细细观察了一番,一只是异瞳,一只毛有杂色,一只身上有斑点。
安时礼是喜欢成双之物的人,一种树木要种两棵,一件衣裳也要两件,但永远只穿其中一件,另一件搁在柜中吃灰,说话的时候,字也要是双数,比如他从不说“好”,但会说“好的”,听起来有些平易近人。
那只身上有斑点的猫儿,身上的斑点成双,大小一致又居中对称,眼观起来美观,安时礼想也没想就聘了它,并取名为佛奴。
可聘了佛奴也没办法辟鼠,东西照旧破碎,安时礼叹息无奈:“好端端的,怎会碎呢?”
家中小厮阿刀琢磨道:“应当要聘露爪能翻瓦,腰长善走家的猫儿,大宗伯所聘之猫,腰不长,露爪只抓鱼,与懒猫似,好吃懒做又如何能捕鼠。”
“汝之言,甚有理。”等到下一个吉日安时礼转头又聘了一只露爪能翻瓦,腰长善走家的黑猫。
黑猫眉弓上的毛白,遂取名为霜眉,但效果微乎其微,破碎的东西更多了,原因无它,佛奴与霜眉的性子不合,劈面相见,不论在何处都会厮打成一团。
厮打起来双双善搏,在家中窜来跳去,瓷器这些易碎的东西都碎成了花。
霜眉为眉白色,身黑色的猫儿,和佛奴打起来,毛里似飞出火星子,安时礼头疼不已:“聘猫无效,那便画猫辟鼠。”
说完在心里算了一下方才说了几个字,算得是十一个,是单数,浑身不舒服,于是又说了一遍:“聘猫无效,便画猫辟鼠。”
在画猫辟鼠前,安时礼脑经儿一抽,又去街上聘了只名唤丫头与小厮,说是成双成对才好听好看。家里有了四只猫,他啧了一声,觉着“四”这个数字不好听,于是又去聘了两只毛发无一点杂色的白猫,取名为大白和小白。
六只猫儿,十二只眼睛,总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安时礼。
安时礼看着猫儿嫌弃的眼神只是笑:“冷漠看人,怪邪恶也,怪不得有人呼猫为佛爷。”
相传在金危危日时画猫能辟鼠,安时礼扳指头等到金危危日的这天,研墨铺纸,一口气画了十二张猫儿。有不能捕鼠,以为美观的狮猫,还有灰黄色的小官人、通体雪白的白雪姑等,画毕,命人贴在家中每处地方。
可在金危危日画猫之法也失效了,就算猫儿不打架,东西也碎。
安时礼摇头不解,次日收拾好自己,打迭精神去上早朝,而后去阁里票拟。
安时礼家中闹怪事儿的事皇宫与市井里也有传闻,礼部侍郎周仁略有所闻。
当日票拟毕,周仁见走出阁的安时礼闷闷不乐,明明在晴光下,可脸上罩着一层忧愁的阴影,对着一朵花自言自语,于是他走上前,行上一礼后,道: “大人的家里,莫不是有除夕的‘祟’进来了?”
“祟祟鬼?”脱口而出祟祟鬼,只有叁个字,安时礼想不定,后面补充了一个“吗”。
周仁再行一礼:“是的,大人不是说过,‘祟’与‘碎’同音,所以喜欢碎的东西。”
经周仁这么一提,安时礼才想起来有此事,回府以后让人买来鞭炮点燃驱赶祟。
不知祟祟鬼有没有被吓走,反正聘来的六只猫被吓得去了叁缕魂,整日价没情没绪,好几日里看见安时礼的身影就炸毛乱叫。
而这通气愤的乱叫,安时礼却会错了意思:“猫娇呼,乃是饥饿也。”
则取鱼肉和饭以饲。
猫儿更嫌弃也。
让安时礼没想到的时,鞭炮点后东西碎得更多了,东西不仅碎,放在案上的几摞书卷被利齿咬得残破狼藉,而木制物什遭啃食,就连窗户都破得无法蔽光。
安时礼又有了新的疑惑——是祟还是鼠。
仔仔细细观察那些啮痕,虽成圆形,但痕粗粗,似人或兽之齿啃咬留下的痕迹,想来还是祟,安时礼打消了疑惑:“是要用压岁钱镇住祟吗?”
他取出自己的日事钱,用红布红绳包裹严实,随后压在水果盘子下,入睡前与神灵通语:“望醒来时,府中安定。”
神灵也有耳闭的时候,次日醒来,钱没了,但东西碎了,盘子里的水果也不翼而飞,安时礼看着一片狼藉的寝室,气急败坏:“笑也,是何方邪祟?贪吃贪财,忒没天理了。”
安时礼一边发气,一边拿起扫帚收拾。
约莫是碧翁翁觉得安时礼被不明邪祟缠了近百日,动了恻隐之心,这夜,便命佛奴入安时礼的梦中。
梦中的佛奴会说话,它对安时礼说家中进来的不是鼠也不是祟,而是一只金鼠姑。
鼠姑为牡丹花之别名,次日安时礼醒来想到这个梦,望着天自言自语:“原来是进来了一只癖好砸东西的花妖啊。”
他开始思考怎么驱赶这只花妖。
在安时礼所知的知识里,并无驱赶花妖的方法,但想那花妖原形是花,花最怕害虫,金鼠姑是牡丹花,牡丹花怕红蜘蛛,于是安时礼转头让人抓来无数只大小一样的红蜘蛛放在家中。
红蜘蛛的爬行速度极快,到了地上一下子窜开,数量过多,随处可见,无有隙地能站,花妖还没赶跑,安时礼自己先被这些红蜘蛛驱赶出了府。
安时礼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明日由他在文渊阁值宿,不愁无地可去,而今日只能暂去那礼部侍郎家中借住了。
“没兴。”去他人家中借住,不能空手去,安时礼捎上两幅玉桃杯,两坛自造的梅花酒,两匹大海青,先派个小厮去打招呼,两刻后才乘着马车去礼部侍郎周仁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