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战乱刚过,北平荒凉无比,富民哪里肯,帝王便以免去五年赋税为诱。
安时礼的祖父当时官至南京太子太保又兼刑部尚书,按理说安家应当留在南京,但祖父居高位而不忘本,时常为帝王分忧:“战乱初定,免五年赋税也是人心惶惶,元朝残余势力在漠北盘桓,复国之心难灭,不知何时风云再起,但北平不能荒,防务需固,吾之眷属落籍北平,可定富民之心。”
其实祖父的目光长远,知有朝一日,都城会从南京迁至北平,果不其然,帝王于十一年后的正月迁都北平。
祖父一生育有五子一女,而安时礼的父亲安炽山在迁都那年出生。
安炽山幼时便露才能,五岁古籍过目不忘,六岁提笔写诗,年只十八,连掇巍科成进士,直授翰林修撰,叁年后官至二品,入内阁为辅成预机物,为人清明廉正,以正遏邪。又叁年,安炽山官至一品,可惜乌纱帽还未戴上,便因劳累过度,一夜于文渊阁里吐血而亡,母王氏因伤心过度,叁个月后随去。
彼时安时礼才胜衣,已通五经,能文章,常被称为跨灶之儿。王氏才孕一儿,严君一去,王氏一族先安氏一步收留安时礼。
王氏亦是苏州富民,后落籍北平,在母氏家中,安时礼读书如常,不负众人期待,年少登科,亦同父亲一样为翰林出身,才能突出,曾为翰林编修,后官至礼部侍郎,今又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安炽山貌美,自有小潘安之美名,其母王氏不饰而美,仪采甚都,世无其二。
严君如此绝色,安时礼容貌亦出众,眼似明星,眉如漆刷,自是那面日色相争红的庞儿,又满腹经纶,眼界宽阔,谈吐风雅,闲居无事于竹下抚琴音,兴致高涨便于河边与鹤语,好个都雅不在着衣新,书卷气自浓。
这般人物到了二十六龄,镜前依旧无佳人,他明是好成双成对的,却迟迟不娶妻,问之,则答:“妻不合而思想纳妾饱欲,妾不喜而思想养妓调戏,一来二去,便不是成双成对。”
于是有人问:“不娶又如何能知不合?”
他拿起一把撒金扇,反问:“因知不合,又为何要娶之?多此一举。”
一番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便揭了婚嫁话题,不再提。
阿刀随在安时礼身边数十年,知他不爱女而爱书,刻下听有年轻女音自室而出,音如莺鸣乔修竹,不由目瞪口呆,道:“大宗伯也学汉武帝金屋藏娇?”
“屋不藏娇,但藏书籍。”安时礼闻得女音并不吃惊,袖了鸡蛋上前去一探究竟。及门前,还先礼貌叩门叁声,待得剥啄声儿落,才把门推开。
屋内什具陈设齐楚如侵晨,唯榻上有异。
离开前,安时礼已将被褥折迭整齐,如今被褥松松摊开,当中坟起,有一女子在里头倏拱倏停,泣音宛然,安时礼心神略顿,抬手制止小厮随进,自己迈着慢步儿走入。
至榻边见得褥中有一娇粉嫩白的女子,学蛙儿之姿,背向上,面朝下,拿着一方他的帕儿兜着栗子肉、杨梅核仁、香椿芽、芝麻和豆腐干这些零嘴,在哪儿滴着泪珠儿,嘴里喃着。
金鼠姑不用手拿零嘴,而是用嘴凑上去吃,而后边吃边揉眼抹泪,哭得好不伤心:“呜呜还我壳。”
眼里的泪滴成了雨,嘴里却嚼个不停,你说她有几分伤心?安时礼猜不准。
安时礼制止小厮随进,那些小厮点头默声说晓得晓得,大宗伯坚牡多年,藏娇来夜间行鱼水之欢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颇善解人意,离开前还把那门给关严实了。
未察觉有人靠近,安时礼再近一步,拍榻四下:“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金鼠姑是一只田螺精,田螺无听觉,视觉弱弱,只能辨明暗而已,但触觉与嗅觉却强。
仔细一算,金鼠姑成精不到两年,还没好好见识一番,壳就被踩碎了,如今视觉还是弱,看不清远处的东西,但听觉更弱,不靠近耳边便听不到一点声音。故而方才安时礼敲门又询问,她的耳朵一点也没有听见,安时礼的这一拍使榻板震动,她才意识到身边有人,吓得脑袋哆嗦,往里边缩去,用手掖紧了边沿羞于见人似的。
其实不是羞于见人,是背上没有了保护自己的壳,此时只能以褥为壳,将身子藏在里头。
安时礼瞧她缩在里头闷闷的一声不响,不出来见人,他在外边又问她姓名又问她身份,皆得不到一点回应,最后二话不说,捏住被褥的一角掀开。
可安时礼哪里知被褥下的人一缕未着,没了被褥后榻里春光乍现,女子的头缩在腔子里,从安时礼这边看去,只看见拱得弯弯如水中石桥的脊背。
背脊的肌肤滑腻欲融,安时礼头一回近距离见春色,当即掉了态,看见棺材座子似的,但又好似胸口中了江湖高手的一掌,连连往后退,直退到桌前才站稳。
安时礼单手扶着桌沿,切齿问道:“汝!到底是何人?”
缩在腔子里好长一段时间了,金鼠姑被自己呼出来的气熏红了脸蛋,感到背上忽然轻松,她醉醺醺地抬起头。
重睫一看,看见面前站着那个踩爆自己壳的男人,琉璃般清透的眼睖得大大的,“噌”的一下站起身,晃着两只玲珑挺拔的肉奶儿,赤身扑了过去:“孽障,还你爷爷的壳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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