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神色仍冰,毫不留情道:“小顺子,掌嘴三十。”
那位小公公应了一声,然后便抬起祝清萍下颌,毫不留情、劈里啪啦地扇在祝清萍脸上。
那清脆之声落在空旷的大厅,听得清嘉也觉得瘆人。
不过少顷,祝清萍白皙的面颊便高高肿起,她不敢放声哭,呜呜咽咽地卡在喉管,又被李炎斥道:“吵死了。”
祝清萍呜了一声,惊恐地捂着嘴,扶跪于地,再也不见方才气焰嚣张的模样。
徐长陵终觉不忍,求情道:“殿下,清萍年纪还小……您饶过她罢。”
“啧。”李炎不耐眼神在她与祝清萍身上横跳,反问:“你究竟是护着她,还是护着她?”
清嘉心道,这位四皇子管得真多。
大约徐长陵也这般觉得,愣了愣,没有回答。
“罢了。”李炎拂了拂仍觉粘腻的衣摆,挑眉望向清嘉,口气却很平和的:“你跪着做什么,起来罢。”
又突然和煦起来了。
清嘉十分莫名,但也乖乖听话。
李炎眼角下垂,不耐地扫了一眼祝清萍,皱着眉峰:“再不滚,便把你舌头拔下来。”
祝清萍瘦弱的身躯剧烈一抖,也不敢直起身子,半弓着背,缩在包厢边缘,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悻悻而走。
至门边,毒怨地剜了清嘉一眼。
这眼神可复杂。
明明是两个人一块的闹剧,从天而降一个四皇子,逮着祝清萍掌嘴,言行恶劣,而清嘉却被好言相对,换了谁心中能平衡?
这下祝清萍要更恨她了。
但清嘉也不理解,为何李炎对她们二人态度天差地别,直至他推着轮椅缓缓离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在李炎走后,徐长陵也急忙离去,大约还是不放心祝清萍。
清嘉在一室狼藉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听雪,咱们回去吧。”
才走到门边,店小二便堆着笑上前,清嘉心中一顿,莫不是徐长陵走得匆忙,未曾付饭钱?还是打砸了店中碗筷椅凳,要赔款呢?
据说长亭楼用的都是好东西,十分贵重……
该死的徐长陵,好好地为何叫她吃饭,来了又不付账,还招惹了祝清萍!
小二:“客……”
“方才那位公子,你认得罢?”清嘉先发制人道:“那是安乐伯府的世子,将账先算在他名下。”
店小二张了张嘴,好似想要反驳,清嘉忙解释:“他有钱,不会赖账的。”
小二挠了挠头,望向清嘉的眼神有几分莫名:“姑娘的帐,已结了,咱们是上来收拾收拾,一会好上菜。”
结账了?还记得重新上菜?
清嘉松下一口气,是头一回觉得徐长陵干了件人事。
瞧着鱼贯而入的侍者将房内又收拾一新,麻利地捧上香喷喷的菜肴,翡翠烧卖、蟹黄汤包、文思豆腐等淮扬菜,更呈上了两樽葡萄酒,色泽艳丽,瑰紫流溢,甚是迷人。
小二介绍:“这是咱们长亭楼酿的葡萄酒,酸酸甜甜,又不醉人,最适合小娘子喝。”
葡萄本就是舶来品,十分贵重,寻常人家连吃都吃不上,何况大费周章用于酒酿,这小小两樽,怕是价值不菲。
孟家是做酒坊生意的,她在孟家学塾时,便常与孟家表兄偷酒喝,后来年岁渐大,才不做这些顽劣之举,到了京城后,更是日日提心吊胆过日子,如今见了眼前的佳肴美酒,倒真生了一醉解千愁的想法。
也罢,方才和祝清萍闹了一场,又饿又累的,如今有人做东,不吃白不吃,于是带着听雪,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酒足饭饱,才带着微醺,着推门而出。
她的酒量素来不错,但葡萄酒口感实在甘甜,饮起来便像果汁一般,四五樽下肚,虽仍清醒,走起路来却晕晕乎乎。
听雪在后忧心忡忡地护着,也没能让清嘉七零八乱的步伐规整起来,她足下一软,整个人歪斜着,不甚将隔壁“抱月居”的房门破开。
“小姐!”
听雪着急着将她扶了起来,清嘉从不曾这般失态过,垂着头、赤着双腮说了句抱歉,酒都醒了大半。
余光瞥见屋内之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冉星。
更为奇异的是,还有一人,举着酒杯笑得开心的,居然是方才大发雷霆、将祝清萍狠狠治了一顿的四皇子,李炎。
这两个人,怎会有交集?
李炎已换了一身衣裳,银蓝色的杭绸,矜贵迫人。
冉星与李炎相对而坐,玉树清风,隽永清雅,一身气势竟丝毫不输,怎么看也不像普通商贾。
清嘉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暗自思量。
这位冉公子,不久前还被人追杀,满身落魄,如今却和皇朝公子同台共饮,交情甚笃的模样,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若真与雅南居有联系,是富,如今又与李炎相识,是贵,这样一号人物,怎么自己从未听说?
清嘉心中百转千折,最后落于一点:冉星有权有钱,势力或许非凡。
得亏当日清许出事,她不曾为了几两碎银便动用了救他一命的恩情,只怕日后大有用处。
这般想着,表情变得和缓起来,她盈盈行礼,关切道:“冉公子,多日不见,你身上的伤可恢复了么?”
冉星不曾说话,便被李炎抢过话头,他眸中闪烁着兴味:“冉……公子?”
宋星然掩唇咳了一声,眼睑轻轻上挑,瞥了李炎一眼,才将视线集中在清嘉身上,黑瞳幽深,随意道:“多谢关心,已大好了。”
李炎又道:“既是熟人,坐下叙旧罢?”
清嘉愣,长睫无措地颤了颤。
怎么这位四皇子,浑似变了个人,如今好生热情。
但清嘉惯会察言观色,也看出宋星然并无留她的意思,娇娇怯怯道:“谢四皇子邀,但民女似乎有些醉了,多有失态,还是告退罢。”
话说完,便福身一曲,行礼告退。
只是她如今醉态仍存,乍然起身,整个人又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地地往前倾倒,她的手在空中划开,企图抓住稳固之物,却一把栽入个满怀清意的怀抱中。
宋星然大手扶在她腰际,结实稳妥地将她扶住,清嘉双眸懵懂抬起,对上了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
她本就饮了酒,微微散发出热意,又乍然落入男子怀抱中,不由双腮发烫,眼波浓稠。
但清嘉很快警醒,李炎可还在呢,她可是要嫁给宋星然的,不好在人前与旁的男子搂搂抱抱,是以动作敏捷、推着冉星的胸膛,从他怀中钻了出来,微微而笑:“冉公子,多谢了。”
宋星然被她不留情地推了一把,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刚才还在徐长陵面前,假模假样地表白,如今他整个人都在她跟前了,她却浑然不觉,甚至有点避之不及,到底怎么回事?
停了一会,仍没忍住,问:“祝小姐,与信国公,熟悉么?”
清嘉皱眉,猜不透冉星的意思,为何好端端地提起了宋星然,但她并不避讳在人前显露出她对宋星然的“爱意”,故此佯装羞涩地垂下了头:“……不大熟悉,不过小女单相思罢了。”
女追男,隔层纱,最好宋星然也晓得有她这号人物,再好不过了。
宋星然盯着眼前面带绯色、娇艳欲滴的美人儿,眸中闪过迷茫。
他原以为清嘉不过在徐长陵面前胡言,拿他做挡箭牌罢了,如今怎么当着他与李炎的面,也这般说道。
何况如今,宋星然本尊倒已收到她的心意,但她却并不熟悉他。
宋星然疑惑:“你曾见过他么?何时的事?”
清嘉水汪汪地杏眼眨了眨,连下垂的眼睫都透着少女怀春的羞怯,桃花妖似的清冶:“见过的。”
“八年前,我来京城为父亲祝寿,曾有幸见过他一面,他从曲池桥上打马经过,我便……”
清嘉清甜的声音意犹未止地顿住,包含少女绮思无限,若非清嘉不认得他,宋星然真要信以为真,以为清嘉对自己一见钟情,自此在难忘怀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只道:“宋谅,送祝小姐回府。”
清嘉离去后,李炎唇角笑意不止:“冉公子?”
他叹息一声:“可惜这位祝小姐,年纪轻轻便眼神不好,白瞎了一双明眸善睐的招子。”
宋星然捧着茶杯,神色很淡漠。
李炎啧了一声:“你说,人家不认得你,是不是时隔八年,你年老色衰了?方才徐长陵都说,你二十有五,年纪很大了,配不上人家青春少艾。”
宋星然终于有了动作,“砰”地一声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道:“你的猜测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第10章
宋星然将李炎对付走后,兴致寡寡,分明不悦,回到国公府中时,面色仍未和缓。
连宋谅都远远躲着宋星然,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半道上,又被人截住,说容城郡主有请,宋星然也只能憋着火气,赶至容城郡主房中。
郡主桌上摆着许多小点,用竹编的笼屉装着,白似血,红若花,绿如柳,极是惹眼,还袅袅散着竹香与热度。
先前在长亭楼,酒倒是一杯杯下肚,只是李炎那货浑然没有一句好话,惹得他食欲全无,如今见着满桌的点心,竟觉得食指大动,拈了一块雪白的方糕送入口中,满口松软的果馅,不自觉吃了几块,赞道:“月影姑姑手艺越发好了。”
容城郡主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咱们府里的手艺,乃是我一小友送的。”
这小友,自然是清嘉了。
因孟氏与清许缠绵病榻,无法如期履约,清嘉生怕郡主不悦,三不五时便会送些小礼物过去,不过是亲手做的点心、手帕、香囊一类,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容城郡主却十分喜爱,暗自下了决心,要将清嘉与宋星然的亲事说成。
郡主交友广阔,宋星然也不曾多想,捏着花糕点了点头。
容城郡主又吩咐:“花朝节那日,你告假罢。”
宋星然:“?”
“那日我办了个茶会,你需得出现。”
郡主前几年,为了替他招揽亲事,相看媳妇,很爱举办诗会茶会,还每每强制要求他出席,但这几年已偃旗息鼓,今夜忽又旧事重提,宋星然只觉得头大,想着如何拒绝。
容城郡主一瞪眼:“你若不来,也别叫我母亲了。”
这样大阵状,宋星然默默思考,近来他母亲遇着何等怪事?
“这些糕点,瞧你吃了三四块,可口罢?”容城郡主指道:“我在桃花庵遇着个姑娘,貌美娴静,心灵手巧,这些糕点,便是她清早着人送来的,我这才恍然想起来,咱们府里,实在萧索,想来是缺了主母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