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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老国公战死时,宋星然已是弱冠之龄,又是家中独子,丧父之痛,当然深刻。
    故此这日,宋星然当然会回府,陪在郡主左右。
    但清嘉又纠结,这会正是宋星然心情沉重的时候,会否厌烦旁人蓄意接近。
    此事办好了便是解语花,办不好只会使人生厌,该如何应对,清嘉心中也忐忑。
    当夜,宋星然不曾回国公府。
    次日,清嘉三不五时,便让听雪在门房前转悠,终于在傍晚时分,等到了宋星然回府的消息,她也不曾上赶着见他,人家一家三口共聚天伦,她若贸然出现只怕打扰,只按兵不动。
    但清嘉清嘉观察过,宋星然的院落,灯熄得很晚,想来他睡得也迟。
    清嘉只盯着漏更,在亥时吩咐下人送了简单的吃食过去,她在房中却忍不住猜测,平安符今天心情如何了?
    还算明媚么?
    清嘉把不准。
    更猜不透宋星然看见自己的宵夜,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如何揣测她。
    可今日特殊,若丝毫不动,清嘉又觉得浪费。
    心中七上八下的,大半夜也没个清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到院子里散心。
    借宿的客厢紧挨着后花园西翼,闲来无聊时,清嘉便会到后院锦鲤池中喂鱼,这夜心乱,清嘉不知不觉便走到池边。
    锦鲤池中映着一张愁眉不展的脸,清嘉扔了一块鱼食下去,那张苦脸又被一拥而上的锦鲤冲散,只剩下细碎的浮光。
    在国公府呆了这些时日,虽容城郡主话里话外都说要撮合他们,但宋星然其实冷淡,也再无接触,这门亲事能否说成,能否借他的荫护躲过被祝满许配给赵严,她心中便似满池皱巴巴的水波。
    真是乱。
    若此路不通,这般耗着不是办法。
    还是得跑。
    若跑的话,江南自不可再去,该寻何处藏身?
    目的地要慢慢考虑,但长途跋涉,一是要备着钱粮,二是还要通关路引。
    路引又不可自官衙中取,只能伪造,还需花些时日去寻衙门中的小吏。
    但一经事发,祝满还是能顺藤摸瓜寻到她。
    哎,真烦。
    宋星然提着酒壶在院中闲逛,忽地听见几声叹息,他侧目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静立于月色之下,凉薄的月影披在她肩侧,轻盈纤薄的一片,羽毛似的。
    看见清嘉,他恍惚想起方才桌台上暖融融的膳食。
    是父亲忌日,晚膳不过寥寥吃了几口罢了。
    今夜他循例温了酒,自斟自饮,还有一杯留给已过世的父亲,他闷头喝着,越发烦闷,恰好清嘉送来了一份夜食。
    一道酸笋鸡丝汤,一碗碧粳粥,简单清爽的小食,没由来的细腻妥帖。
    那会子瞧着冒着热气的膳食,宋星然有过一瞬间的怔忡,心中有暖意浮现。
    他又想起清嘉。
    这几日,她在府里养伤,却十分安静。
    他忙于公事,早出晚归,几乎忘了清嘉的存在。
    如今远远瞧见清嘉趴在锦鲤池边唉声叹气,她的模样又倏而生动起来。
    见她弯眉颦颦,杏眼黯淡,满脸忧愁,也不知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宋星然本欲转身离去,但他有些醉了,行动间闹出的声响,细细簌簌,格外吵闹,于寒风仍瑟的春夜中,显得十分诡异。
    清嘉浑身一抖,缩成了一团,声音中浮现怖意,颤颤巍巍道:“是谁?”
    合着是将他当成鬼了。
    他忽地顿住了脚,心情一霎那生动起来。
    哭笑不得道:“祝姑娘,是我。”
    清嘉这才立起身子,走近他,眼神中仍有恐惧与打量:“国公爷,您怎会在此?”
    宋星然举了举手中酒壶:“无事闲逛。”
    大半夜的,平白闹出这些声响。
    清嘉惊魂初定地拍了拍胸口,又见宋星然神色淡漠,眉眼中透出一股子阴郁。
    他举杯浇愁,虽然心思沉重,但或许正是脆弱的时候,好不容易碰见他一回,绝不能将人放走。
    清嘉将烦躁丢开,主动凑在宋星然手边的酒壶,皱了皱鼻子,嗅了两口,赞叹道:“绍兴女儿红,好浓的酒香。国公爷愿意借我喝一口么?”
    她自然是故意,酒是色媒人,最能滋长暧昧。
    宋星然挑眉道:“你伤好了么?便想着喝酒。”
    又想,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二人又岂有同饮一壶酒的道理。
    清嘉眨了眨眼,撅着唇小声嘟囔:“歇了这么些天,早便好了,药也喝光了,哪里便不能喝酒了?”
    见宋星然仍将酒壶举高,她哼声,有些胡搅蛮缠的娇蛮:“宋星然,你堂堂国公爷,怎么这般小气。”
    似乎又觉得口气不对,清嘉扯了扯宋星然的袖子,比划道:“就喝一小口嘛……”
    宋星然被她逗笑,眉间逐渐疏朗,或许是他真的有些醉了,鬼使神差地将酒递了过去。
    清嘉粲然一笑,双眸似黑玉般透亮,玲珑可爱,她伸出手,于宽大的披风下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十分豪迈的姿态。
    宋星然盯着壶口,那处微微反光,是酒液,还有些粘滞的膏体,大约是她的唇脂。
    清嘉饮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宋星然视线又聚在她柔嫩的、被酒水濡湿的双唇,带着浑然天成的粉,似清浅的花瓣一般。
    他想,那滋味或许是甜的。
    竟觉得渴意上涌,喉结滚了滚。
    宋星然摇头,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只见清嘉一口不够,又偷偷喝了一口,似有没完没了之意。
    她外祖是做酒水生意起家的,故此对酒酿有些研究,她天生酒量不错,也喜欢小酌几杯,宋星然的酒自然是上品,她的行为虽有勾引之嫌,但确确实实也是馋虫作祟。
    宋星然回过神来,好歹记得她是个病人,伸手拦在清嘉掌上:“够了,不许再喝。”
    微微温热的触感。
    软滑的,触手生腻,似匀着一层上好的羊脂。
    宋星然心中顿了一下,将手缩开,道了一句:“抱歉。”
    清嘉却似充耳不闻,也不将这肢体接触放在心上,反而伸出小手,熟稔地握住他泛着凉意的大掌,将酒壶推回至他手上,瞪他一眼:“小气。”
    她表情生动,十分娇蛮。
    宋星然莫名被取悦,摇头浅笑,又想起上回在长亭楼中,她喝得面色酡红,摇摇晃晃的微醺模样,反握住那仍带着清嘉体温的酒壶,道:“你似乎喜欢饮酒。”
    清嘉心下一喜。
    鱼儿终于上钩,还晓得与她主动搭话了。
    第15章
    清嘉与宋星然席地而坐,清晖月色披散而下,身后是波光粼粼的锦鲤池,二人皆双眼迷蒙,醉意醺醺。
    清嘉还算清醒,但已有头晕的征兆,且酒壮怂人胆,她更是借着醉酒,头颅似乎不经意,轻轻一歪,便靠在宋星然肩头。
    浅浅试探。
    宋星然侧首看她,也不曾推拒。
    清嘉心头一喜,她歪着头,望着天边遥遥的月光,眼神邈远。
    低声说着自己童年趣事:“那时与表哥溜到地窖玩耍,也才五六岁,比蔚然如今还小呢,说是抓迷藏,我便爬到酒缸内去了,满满的一桶酒,比我还高些呢,当时也不晓得害怕,噗通一声跳了下去,差点小命便没了。”
    宋星然嘴角上翘,眼前似乎浮现出软团子一般的小姑娘生动蓬勃、无知无畏的模样,漆黑的桃花眼中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倒是顽皮。”
    “嗯哼。”清嘉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回应,然后便抱着双膝坐直了身体,尖尖的下颌抵在膝头,看起来格外娇小的一团。
    宋星然肩膀的热意消失,夜风一卷,胸口处有些空落,见着毛绒绒的一团,居然动了想将人搂入怀的冲动,骨节微动,忍住了。
    清嘉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凉,更是抱紧了自己,语气苦涩:“如今长大了,便要懂事了。”
    她眉梢带着哀愁,浓睫垂落,投下一圈淡漠的影子。
    宋星然伸手,在她眉心处轻点,一碰又离开,口气中有些哄劝之意:“小姑娘家家,心思怎么这样重。”
    清嘉仍抱着双膝,摇了摇头,将脸埋了起来,故此传出来的声音也是沉闷低哑的:“京城不比扬州,我爹只想将我卖了……”
    清嘉抬起头来,笑得无奈:“罢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虽恨不得将困境一股脑倒出来,但她的忧虑到底只是梦中之事,无从诉说。
    何况过犹不及,宋星然是心思剔透之人,今夜叫他晓得自己在京城实则举步维艰,心生怜悯即可。
    清嘉今夜想了许多,心知嫁宋星然非易事,但自己好歹救过他,即便成不了夫妻,退一步,请他施以援手,也未尝不可。
    归根结底,还是要与宋小阁老套近乎。
    且清嘉仍不放弃,若嫁了他,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也无需再战战兢兢度日。
    万一,他就喜欢自己呢?
    一切皆有可能嘛。
    所以今夜,清嘉先不点破,只寥寥几句,说出自己的愁绪。
    宋星然沉吟片刻,思绪被清嘉牵引。
    虽同朝为官,但宋星然与祝满接触不多,并不清楚他为人如何,治家又如何。
    宋星然早前,曾查过清嘉的底细,知她自幼被祝满置在扬州,祝满从不关心管束,大约父女情分浅薄。
    且祝满全靠张家提携才有至今,如今张家亦摇摇欲坠,他自然要另寻大树,不久便是考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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