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晃眼的工夫就又到了裴砚歇假的时候。东宫侍中歇假的规矩和定国公府学塾恰好一致,都是每一旬里歇两天。
是以在头一晚的睡前,楚沁就和裴砚商量好了,第二天要出去走走。可具体什么时候出门却没说死,因为她明明白白地跟裴砚说了:“我近来爱睡懒觉。”
裴砚对她这个新添的小爱好没说什么,只是想到反正她要睡懒觉,夜里就多来了一场。
翌日楚沁睡到了临近八点,醒来时隐隐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刨土的声响,她皱了皱眉,唤来清秋询问:“院子里忙什么呢?”
清秋摒笑:“奴婢先服侍娘子梳洗,娘子一回儿自己去瞧瞧吧。”
楚沁一听她这么卖关子,就知道大概是裴砚在搞什么,便也不再多问,依言先起了身,梳洗妥当之后走出去一瞧,就看见裴砚在院墙下扶着铲子抹汗的模样。
而在他的面前,多了一个约莫半丈长的木架,木架有一人多高,楚沁一下子就想起了他先前提过的葡萄架。
“裴砚?”她讶异地唤了声,他转过脸,满面笑意里含着几许邀功的意味:“怎么样,不错吧?”
楚沁抿唇,走过去扶了扶那架子,发现他弄得还挺结实。裴砚张望着架子续言:“一会儿在旁边再搭一个,等开春就让人把葡萄栽上。”
楚沁心情有些复杂,她没想到他会这样亲自动手。侧首看了看他,又道:“桃树和枣树呢?你不会也要亲手栽吧。”
“亲手栽才有意思。”裴砚漫不经心地啧了声嘴,“我都想好了,你看啊——”他边说边走开几步,走到离葡萄架几尺远的地方,比划道,“这边栽几株枣树正好,对面那个位置可以找人建个竹廊,种点紫藤,夏日里紫藤若长得好就遮天蔽日,你便可在竹廊下纳凉,顺便摘枣子吃。”
“……”楚沁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道,“夏日里没什么枣。”
京中常见的枣是冬枣,顾名思义,是冬天才结果的。就算不栽冬枣,大多数枣子也都是深秋成熟,夏日里吃不上。
“哦……对哦。”裴砚局促地笑了下,“那就吃葡萄。”
嗯,葡萄夏天有。
楚沁认真的点了点头。
裴砚又说:“桃树我给你栽在后院。”他边说边折回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就往后院去。
后院现下空荡荡的,但铺着砖。裴砚说:“回头让人将砖起了,再拉些好的泥土来,我在这里给你种一片桃林。春日赏花,夏日吃桃子。正当中还可以砌个小池塘,我们养些鱼来玩。”
“好。”楚沁边答应边忍不住地又打量他。她记得搬家前的那阵子他就一直很兴奋,可相比之下,今天的他好像更兴奋了。
她不太懂他在兴奋什么,但她记得,上一世在他们分家出去的时候,他也有过一阵不同寻常的喜悦。
当然,那时候他的喜悦没有这样夸张,因为那时他在她面前展露的性子远比这会儿矜持,再加上上一世分家时他们也比现在年长许多,他的那份喜悦都变得很隐蔽,隐蔽到足够让她视而不见,她便没有过问半句。
但现在,楚沁很想问问他在想些什么,连带着也在好奇,上辈子的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他便也没有太多迟疑,看了他两眼,就问出来:“你怎么突然有这些兴致?”
只这么简单的一问,就问得裴砚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他局促地挠了挠头,然后拉着她进屋,将下人们都摒了出去,径自阖上房门,不安地反过来问她:“我显得很有兴致吗?反常吗?”
“……不能更有兴致了。”楚沁好笑,想了想又说,“倒也说不上反常。”
“哦。”他暗自松了口气,继而拉着她坐到床边。那股局促犹在他面上,他踌躇了会儿,道:“你别笑话我,我只是想这一日想了很久了。”
楚沁望着他一怔,他摇摇头:“小时候,大哥二哥都很早就能对自己的住处做主,只消要求别太过分,他们想在房里添些什么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只有我,想多添个书架都要看母亲的冷眼。后来长大分得了睦园,情形倒好了些,但为着我刚搬进去就将书房院中的松柏换成了翠竹的事,母亲也训过我一顿,说我不知道学好,专学那些纨绔子弟如何享乐逍遥。”
楚沁哑然:“这和享乐逍遥有什么关系?自己要长住的院子,当然要栽上自己喜欢的花木,若不然岂不是日复一日看不顺眼?”
“是啊。”裴砚苦笑,“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来日有了能让我自己做主的地方,我必要按着自己的心思来。”
所以,他甚至想一草一木都自己种?
楚沁忽而觉得心里有点闷,因为若按他这么说,上辈子他应该也是有过同样的期待的,可她去并不曾见过他上辈子这样干。
是因为她的淡漠疏离,还是因为他们都在压抑自己,直让他连长久的期待都冲淡了?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让她很难受。
她其实很喜欢跟他一起“瞎胡闹”,无论是一起瞎吃东西还是一起去气胡大娘子,她都觉得很有意思,他更是鬼点子多得很。上辈子娶了一个性子那样压抑的她,他该多难受啊?
楚沁沉默了须臾,再度衔起笑,柔和地告诉他:“我还想要个秋千,行吗?”
裴砚眼见一亮:“行啊。你想弄在哪儿?我看紫藤架下和桃林里都不错。”
楚沁认真想了想:“那就紫藤架下吧。桃林那边你要砌池塘养鱼,喂鱼玩就很好了,前院倒没什么可玩的。”
“好。”裴砚满口答应。
之后的一个月里,裴砚休假时就一直在忙这些事。今天是弄葡萄架、明日是种树,下个假期就是一棵接一棵地栽桃树。
这些事本来不至于让旁人知道,可他到底对这些活都不够熟,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在胳膊上手上添些小伤。
如他这样出身的公子哥想受这种伤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骑马射箭习武倒是难免有伤,但不论是位置还是情形都和他的伤有所不同。
是以另外四位太子侍中都不懂他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一来二去,几人心里就犯了嘀咕,再到入了腊月的时候,连太子都越看越觉得古怪。
再加上这些日子几人相处得也熟了,太子终是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跟他说:“孤问你件事,或许不大中听,若说错了,你就当孤没说过。”
虽然太子一贯仁善,裴砚也鲜见太子如此客气,不免有些讶异,忙道:“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太子咳了声:“那个……你娘子……”说着又咳了声,“是不是脾气急些?”
“啊?”裴砚茫然,心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家沁沁可好了。
便见太子执起他的手,将袖缘一拎,指着他手背上的一道划伤就问:“这伤如何来的?”
“……”裴砚一脸无语地看着太子,太子浅锁着眉头看他。
裴砚眼睛发直:“殿下觉得是臣的娘子打的?”
这都哪来的误会啊?!
太子却道:“可不是孤一个人这么想。你次次歇假回来都带着伤,谁能不留意?”
裴砚傻了:“不是……”他气笑,懵了半天才摇头道,“殿下实在想多了,臣的妻子再好不过,这伤是臣自己弄的。”
太子不信:“那你说说,怎么弄的?”
裴砚坦然:“臣在家里种树来着。先打了葡萄架、又种了桃树,最近在忙着弄紫藤。这些活臣又干得不熟,总不免磕了碰了。”
“……你自己种树?”太子眉心直跳。
裴砚满脸无辜:“是啊。”
太子见他这样就不再问了。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哪怕他觉得裴砚的说辞并不可信,但见人家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嘴。
至于太子不信他的缘由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定国公府的公子是什么身份?寻常亲王家的世子见了你都得客气几句,你若一时兴起种几棵树那叫闲情逸致,可这都一个多月了,你说你一直在种树,谁信?
裴砚就这样一直忙到了腊月中旬。从腊月十五开始,百官都开始休假,直至过完上元才会接着上朝,他们这些在东宫当差的人也一样要休一个月,但他反倒没工夫种树了。
因为年关真的很忙,走亲访友被贺礼,哪个都很费工夫。从前他们住在府里,这些事都有胡大娘子操办,以定国公府的名义办妥就行了,他们只需在与自己的亲近好友走动一二即可。但现下搬出来了,事事都变得要自己操心。再加上裴砚如今在东宫有了官职,要走动的人也会更多,这个年注定不会太清闲。
裴砚与楚沁于是光忙着备年礼就用了四天,挑礼物挑得头疼。好在楚沁上辈子虽然自己过得憋屈,但打理内宅的本事却学得实在,备礼这种事她做得轻车熟路,哪个府备多厚的、哪个府要更厚一两分、哪个府他们虽要维持关系却又不好送礼,她都拿捏得很准。
她将个中缘由慢慢说给裴砚听,倒弄得裴砚几次恍然大悟,对她刮目相看。
其实都是逼出来的啊……
楚沁心里酸酸涩涩地想,如果上辈子就过得这么逍遥,她或许也不会有这些本事。
但如果上辈子真的可以过得这么逍遥,她也愿意没有这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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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再晚几日,腊月的账册就到了正院。他们搬出定国公府彻底安顿下来已是十月下旬,于是十月的账她就没大管,搬家这样的事上总会有些说不清的开支,没法细算。
十一月是她第一次真正自己管这一院子人的账,虽然看起来只是从睦园搬出来,但自立门户之后的账册到底还是复杂了许多,她聚精会神地看了两天才看完。
如今十二月的送来,她看了一天之后却发现,这账不对!
问题出在膳房那边,从前住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膳房的账是不用她看的,因为阖府的菜都是膳房去备,她便一直也不知膳房有什么猫腻。但如今这方院子冬月与腊月的账册都摆在一起,她一下就瞧出不对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两个月里“辣椒”的用量竟是差不多的。
她的确爱吃辣,打从这辈子破了戒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就要叫个辣菜来解馋。
但入了腊月,天气愈发干燥,月初时她还上了几天火,得有四五天一点辣椒都没敢碰,这样一来,腊月和冬月用的辣椒一样显然不对劲。
楚沁并没有直接把人往坏里想。她知道如今膳房的事是小章在管,小章才十四岁,账目闹不明白太正常了,手下的人又有许多比他岁数大,联合起来期满他更有可能,她得先问个明白再说。
楚沁于是趁着下午膳房不忙的时候把小章叫了来。彼时裴砚正好在书房忙着他的事,正院里只有她,只消小章在这事上别是存心使坏,她不追究就行了。
小章到得很快,楚沁是在正院的堂屋见的他,和和气气地让他坐,还让人给他上了点心和茶。小章却瞧出她专门叫他过来定是有事,不免有些紧张,楚沁便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开诚布公地将账不对的事说了。
说完她又道:“我看你不像是个会使坏骗人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且与我说说。”
小章蓦然站起身,立在她面前手足无措,额上冷汗直流。
楚沁打量着他,依旧和颜悦色:“你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只要说个明白,这事都过得去。”
“……娘子。”小章吞了吞口水,额上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楚沁越瞧越觉得他好像是心虚,正在想难不成真是他蓄意贪钱,就见他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她身边的清秋和清泉。再抬眼一扫,又看见清秋清泉都躲着他的视线。
“怎么回事?!”她不禁诧异,直接盯着清秋问了起来,“你们有事瞒我?!”
这一问,清秋清泉直接全跪下了:“娘子恕罪!这事……这事……”
清秋如鲠在喉,磕巴了半天,怯怯地抬头张望楚沁的神色:“奴婢照实跟娘子说,娘子不让公子知道,行不行?”
楚沁愈发不快,皱起眉头,语气也变得生硬:“你且说来我听听。”
清秋自知不好再多争辩,低下头,呢喃道:“这事……不怪小章,是公子……公子他……”
“他挪用膳房的钱?!”楚沁不敢相信。
“没有!”清秋忙摇了摇头,接着声音越来越弱,“他是……是挪用您的点心。三日里总有两日要趁着早起从您柜子里包一包走,还吩咐不让您知道,奴婢们便只得去膳房另叫一份给您补上,再让膳房想法子把账做平……”
所以,膳房就只好把那些做点心多花的钱平摊在其他食材上。没想到楚沁心细,就这么从辣椒的用量上瞧出了端倪。
楚沁目瞪口呆:“他竟偷我点心?!”
“嗯。”清秋老老实实点头,“其实……其实从您过门后没多久就开始了。算下来有……有小半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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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鸡丝凉面
让它能充分染在那圆而劲道的面条上才够味,连带着里面的黄瓜丝胡萝卜丝都变得酸辣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