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娉缓缓笑了,“自然是怕你发疯。”
发疯二字如两根针,实实在扎进温如玉的心。
她没有疯!
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她是人人称赞的贵女典范。如果不是这个贱人,她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理智。如果不是这个贱人,她也不会被激得乱了方寸。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对。”叶娉还在笑,“我当然得意。我如今是郡王妃,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山珍海味任我选,华服珠宝任我挑。我既能入皇宫见圣驾,亦是世家高门的座上宾。而你呢?你可有问问永昌城的夫人姑娘们,谁还记得你?谁还愿意提起你?”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
突然温如玉的表情一变,脸上的狰狞因为来不及收回而显得分外的诡异。她盯着从公主府出来的一男一女,眼睛恨不得长在那男人的身上。
沈世子怎么会在这?
温如沁担心叶婷,所以一直留在公主府等消息。她一听下人报说二嫂回来了,迫不及待地出门迎接。
远远就听到温如玉的声音,她几乎是跑出来的,沈翎紧随其后。
“二嫂,你没事吧?”
二嫂现在怀着身孕,绝不能出差错。
叶娉摇头。
温御在明安排了侍卫,在暗还安排了暗卫,她怎么可能会有事,若不然她也不敢挺着大肚子和温如玉这个恶毒的女人说话。
温如沁心安了安,有些意外地看向温如玉,“大姐,你怎么回来了?”
温如玉心中爱恨交织,抬了抬下巴。“我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我想回来就回来!”
叶娉冷笑,“是啊,你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所以我很不明白你以前为什么要装?你有张扬跋扈的底气,为何要装端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韶华仍在色已残,红颜未老心已黑。你出门之前难道没照镜子吗?”
温如玉下意识往自己的脸上摸去,不期然摸到些许的干涩粗糙和一些浮粉,再无以往的细滑柔嫩。
她照了镜子的,明明妆容得当。
叶娉这个贱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在沈世子面前贬低她。她不能上当,她不能在沈世子面前失了体面。
“你…你少在那里危言耸听!像你这等小门小户出来的贱人才需要以色侍人,我们世家出来的贵女从来不屑于此!”
“说的也是。可是你现在不仅容色不佳,而且心也黑了。试问永昌城的哪个世家子弟,愿意娶一个长得不好,还黑了心肝的妻子?我真是为你发愁,也不知道大伯娘这个时候接你回来,到底是想给你找婆家,还是把你当成一个活靶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叶娉笑得越发意味深长,“你自己想想大伯娘真的是为你好吗?如果她真是为了你,当初哪怕是拼了命也不会送你出京,更不会坐实你得了疯病的传闻?”
一番话说得温如玉面色几变,最初她被送走时,她心里其实是怨恨过的。那时她怨恨所有人的,以叶娉为最,但同时也包括自己的父母。
父亲对她冷淡她不难过,因为父亲自小就不和他们亲近。父亲对大哥尚且没什么关爱,何况她这个女儿。
但是母亲呢?
“我不会信你的挑拨离间!”
“是不是挑拨离间,你心里清楚。我若是你,以后一定夹着尾巴做人,莫要人丑还跑出来吓人。”
“我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人!”
“我只是提醒你。毕竟我现在贵为郡王妃,你若发疯把我吓出个好歹来,我可是会把你送官的。刑司衙门的隔疯堂进去就出不来,你可要想好。”
刑司内有一处隔疯堂,关押的是发了疯的犯人。如果说刑司大牢是人间地狱,那隔疯堂就是地狱中的第十八层。
温如玉一听这个名字,身体不由自主抖了抖,她知道叶娉绝不是为了恐吓她。她不是疯子,她绝不对进隔疯堂!
几乎是不用多想,她骇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她怕的不是叶娉,而是温御。
叶娉冷冷地看着她,她又往退了几步。
这个贱人的眼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让人畏惧?
“我如果坏了名声,你女儿的名声能好吗?同为温家的姑娘,她能不受影响吗?沈世子你也听到了,她在威胁我!我没有疯,我好好的,是她害我的,她和温如沁是一伙的,她们都不是好东西!”
沈翎皱眉,只往温如玉那边看了一眼即刻收回视线。温家大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以前一直装的?
纵然是不喜不悦,以他的修养和性情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温大姑娘慎言。”
“你相信我,她们都不是好东西。一个小户出来的,一个是庶女。温如沁就是被叶娉教坏的,她们为了得到男人的欢心无所不用其及,她们不知廉耻,她们下贱…”
“闭嘴!”
温如玉好不容易见到心上人,只知道机会难得,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被心上人这一喝斥,是又急又气。
“沈世子,你要相信我。我就是被她们害成这样的,尤其是叶娉,她最恶毒,温如沁就是她的帮凶,你不要被她们骗了…”
“够了!”沈翎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他的妻子是什么人,何需别人来告诉自己。雪娘是何等良善单纯的性子,岂容他人污蔑。
这位温大姑娘如果不是疯了,就一定是本性如此。
“念在你我两家的交情上,此次我不同你计较。若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污蔑郡王妃,污蔑我的妻子,我不会再给你留情面。”
温如玉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
沈世子以前对她极为有礼,从不会如此疾言厉色。一定是温如沁,一定是温如沁这个贱人从中使坏,败坏她的名声。
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母亲说过她是永昌城最为尊贵的贵女,将来也会有永昌城人人羡慕的好姻缘。
为什么她现在什么也没了?
难道母亲以前都是骗她的吗?
哪怕她如今境遇确实很惨,哪怕她看上去确实失魂落魄,但叶娉无法对她心生任何同情。她害死了原主,害得叶家人全部无辜枉死。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来人哪,送温大姑娘回国公府。顺便给国公夫人带句话,若是她再不看好家里的疯狗,由着疯狗跑出来咬人,万一被人打杀了那可怨不得旁人心狠。”
“叶娉,叶娉,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的儿子女儿也会遭报应的……”
叶娉听着那骂声远去,冰冷的神情中带着几分讥诮。温夫人这个时候把温如玉接回来,真的是因为疼爱女儿吗?
温如沁一直扶着叶娉,生怕她有事。
叶娉笑笑,“做了坏事的人,才会遭报应。被坏人诅咒的人,一定会交好运。她尽管骂,骂得越狠我的福报就越多。”
“二嫂说的对,她的诅咒全是反的。”
温如沁关心了她的身体之后,又问起叶婷。
叶娉自然不会说得太细,这一世宋老夫人有害人之心,也做了害人之事,但说到底并不像上一世一样真的出了人命。再说这是宋家自己的事,公布与否,如何处置都得宋家人自己做决定。
她虽是婷娘的亲姐姐,她能做到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妹妹受到伤害,为自己的妹妹讨到应有的公道。所以她只说婷娘略有小恙,并无大碍。
温如沁松了一口气,腼腆起来。
先前叶娉没回来时,她去看了自己的姨娘。姨娘很想她,言语中似乎是想让她在公主府住一上两晚。
“天这么晚了,你们要不就别走了?”
叶娉一开口,可算是解了她的围。她美目晶亮,说不出的期盼,巴巴地看向沈翎。沈翎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以前来公主府,其实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雪园。之前一直苦于没机会,这次正好光明正大地宿在妻子以前的香闺,他岂有不愿之理。
他自是同意,然后命人去侯府知会一声。
温如沁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欢喜,挽着自家嫂子的胳膊不放。姑嫂二人走在前面,时不时头靠在一起说着话。
“上回侯府家宴,我按照二嫂的话给族里的每位堂嫂都送了一瓶沁雪,她们极为喜欢。得知那面膏是二嫂亲手做的,更是喜欢得紧。”
“我说过要给你做一辈子的,你尽管用着便是。”叶娉笑道。
温如沁几时听过这样的话,当下眼眶泛红。二嫂时时不忘让她在婆家长脸,平日里时常给侯府送这送那,更别提一应节礼。她能嫁进侯府,能有侯府立住脚,都是因为二嫂,二嫂为了她真的是费心费力。
“二嫂,你对我真好。”
“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叶娉伸手,小拇指勾了勾她的手指。
她脸更红了,红着脸勾了回去。
沈翎走在后面,虽然看不清她们的小动作,但却能将她们亲密的姿态尽收眼底。雪娘最是喜欢这个嫂子,平日里五句话不离三句,他这个当丈夫有时候都要靠后。
听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哪怕心里再不舒服,也得忍着,谁让对方是雪娘最为看重的人。他如今唯一庆幸的是郡王妃不是男子,否则哪有他什么事。
走着走着,忽然他像是似乎明白了什么,暗道当初郡王将他和雪娘婚期定得那般之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他那个令世人闻之色变的大舅子,也会吃味吗?
第100章
夜黑无星,秋风瑟瑟。
不时有风卷起路边残留的屑子,在地上打着旋儿又最终落下。看似没有尽头的路,二人并肩同行。他们是那么的默契,任是谁都能看出他们的交情匪浅。
“小时候父亲逼我习武,母亲不敢阻拦。习武枯燥而艰苦,我初时极为不喜欢。我记得有一次我偷懒躲起来,躲到祖母的院子里的一间小房子里。祖母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情。她怕我饿着,偷偷让丫头给我送点心…
我都这么大了,她还叫我的小名。她说我的小名叫得越多,我的身体就会越好…她叫我壮儿的时候是那么的慈爱那么的和蔼。她明明盼着我好,明明是疼我的,为什么会这样…”
“正是因为她对你有疼爱之情,所以她才没有对你下手。她既然不能容易你有子嗣,只能对你所娶之人下手。”
这就是人性。
人性的复杂变幻莫测,最是难以看透。恰如这世间明明已有黑白两种截然相反的颜色,却依然存在赤橙青黄等诸多颜色。
宋老夫人恨那丫头,但人心肉长,她却不恨宋将军,也不恨宋进元。可她心里的那根刺扎得实在是太深,深到几十年如一日地血流不止。她的痛苦她的纠结,最后终于让她朝无辜之人下了手。
“…你说在你的梦里,我三娶三丧…我现在信了,我信了…”宋进元的声音渐低,他是真的信了。
如果不是郡王妃发现,他的婷娘……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那个银碗居然是毒碗!
“承天,你是不是也没想到?我自以为识透人心,却还是看不清。空明大师说得对,不破不立,原来是这么个破法。可笑我还以为只要自己破府而出,自立门户,所谓的命数就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