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芙盯了她一会儿,噗嗤一笑:“你病了一场,倒学会审时度势了,平日里不是最不耐烦想这些吗?”
乔琬不惧她这样说,老神在在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方芙又笑了几声,才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赴宴也太刻意了些。但我知道父亲的意思,太子不亲近武勋是一回事,咱们上赶着倒贴又是另一回事了……”
方芙略往上一指,贴到她耳边说:“……那位,会不高兴呢。”
乔琬心中一跳,立刻拉住她的手:“青天白日的,快别说浑话了。”
方芙依旧是笑模样,但眼里带了丝欣慰道:“婠婠,你倒是开窍了呢。”
乔琬知道好友必是听闻了自己入宫,特意来提点自己。思及此,乔琬心里一片柔软,自嘲道:“高烧了好几日,我也总算是烧开七窍了。”
方芙像模像样摸摸她的额头:“倒是谢这一场天火,烧开了你这顽石。”
乔琬推她,但也忍不住笑开了。
方芙见乔琬今日难得愿意聊这些,又问道:“你可知太后娘娘属意谁?”
乔琬摇头:“我不知。”她是真的不知,而且以她所知,太后娘娘或许根本做不了太子的主。
方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附到她耳边:“我偷听到父亲与哥哥说,不知太后娘娘如何想,倒是东宫似是属意刘阁老的孙女……”
乔琬一怔,几乎用气音道:“谁?”
方芙伸出两支削葱般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刘阁老家排行第二的孙女儿……刘妧。
怎会是她?
前一世,刘妧在太和二十二年嫁入昭王府。
延和元年,册封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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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琬与方芙二人正在湖亭中说话,却见远远又来了一人,身边既无宫人也无随身侍女。
来人身着锦纱裙,行走间金玉摇曳,袅娜生姿。
不过方芙微微抿了一下嘴角,眼里含起一抹促狭之色。
乔琬自然知道为何。
眼前这少女显然入京未久,家人也没有为她打点妥帖。她额上的珠花、鬓边的翠饰,已是玉京上一波风潮。
再近几步,少女已走到湖亭前。
看清她的面容,回忆汹涌,乔琬的从容凝在了脸上。
是她?
乔琬晃神的片刻,来人也在打量湖亭中的两位少女。
只见亭中二位,一人穿桃红百蝶长裙头簪桃花,身上不佩金玉。虽然面容俏丽,宛若春花鲜妍,但在她看来很是穷酸。
另一位梳着双鬟髻的女孩儿更是过分,她头上是雪绢拥掐金丝的玉花儿,身着云纹圆领袄衫并玉沙罗刺绣对襟褙子,白绫裙上绣着折枝绿萼梅。
这一身素净清雅衣裙十分得衬女孩儿的冰肌玉肤,但也素淡得仿佛不知今日嘉宁公主这场春宴的目的。
这二人想来是存着就此落选之心吧,打扮清新却失华美,怕是什么穷酸京官家的女儿。
来人这样想着,面上已显出几分轻视。
她凤目一挑,唇边笑意敷衍:“二位妹妹,我行至此处有几分疲累,可否让我在湖亭里歇脚,松快松快?”
说罢,也不待亭中人回答,径直越过亭外的侍女,昂首就要步入湖亭。
原本已经起身相迎的方芙面上笑意一滞,而乔琬垂眸坐在原处分毫未动。
疏影跨步一挡,娇喝道:“你是何人,竟对县主如此无礼!”
作者有话说:
太子:出场就杀人,我很凶!
婠婠:我也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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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指文人士大夫阶层、知识界。
第5章 一络索
那锦裙少女听到县主二字,倒也不慌。玉京皇亲国戚遍地,公主虽不多,但县主却是有好几位的。
她目光流转,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道:“民女冒昧,不知亭中是哪位县主?”不论是谁家的女儿,一介白身在品级前都便自称民女。
方芙眉头微蹙,此人竟然仍不自报家门,反而先打探起县主名号,真是无礼极了。
乔琬依然娴静坐着,并未开口。
清昼上前道:“亭中乃成国公与宣宁侯府上小姐,不知姑娘名讳?”她也偏偏不提县主封号。
少女见方芙与乔琬不开口,只遣了侍女同她说话,不禁有些恼意。
她速速回忆了一番离家前母亲教予她的朝中勋贵,成国公府上并没有县主。而宣宁侯府家的小姐承父荫封的县主,且乔家正是当今太后母家!
太后母家的小姐竟是如此韬晦?但也怪道她周身虽没有富贵珠翠,却有一番矜贵气度在眉目间。
不过,身为太后母家的侄孙女,今日纳选确实与她无关。
少女再一抬头,面上已是笑意柔柔:“民女姓黄,父亲拜封怀远将军。二位姐姐唤我云雁便是。”二位妹妹立刻成了二位姐姐。
乔琬神色淡淡地给了疏影一个眼神。
疏影见了自家小姐的眼风,心中一凛,面上不依不饶道:“黄家小姐闯了县主歇息的湖亭,不脱簪谢罪,倒厚脸皮称起姐妹来,竟不知是什么道理、什么家教!”
黄云雁何时被人如此当面教训过,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方芙侧目看了好友一眼,意外她竟让侍女发了这一通火。
乔琬在玉京中是数得上名的端方谦和,她自有贵女的骄矜,但从不盛气凌人。
方芙与之相交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光明正大地指使侍女“仗势欺人”。
乔琬端坐着,这才不紧不慢道:“怎么不见你的引路宫人?”
黄云雁此时心里恨极,她自诩父亲是打了胜战班师回京的从三品怀远将军,哪知初入宫门就遇到了这等难堪。况且乔家也是武勋,乔琬不过是仗着太后母家之势在这里抖威风罢了。
可此时面前挡了几位侍女,她势单力薄,只能低头答道:“民女与引路宫人走散,在园中迷路了半晌。”
乔琬唇边露出个冷笑,黄云雁怕是以为太子今日也在园中吧。可惜她功课没做好,竟不知太子不喜与武勋来往。
思及此,乔琬不禁又想起司礼监那晃动的青金穗儿,还有那张狰狞着死不瞑目的脸……
乔琬恍神片刻,亭内无人说话。
方芙不知好友为何发了大火,因此暂不出声,只在一旁看景儿。
黄云雁还垂首站着,面皮渐渐紫涨。她随父亲驻守边塞十几年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姐,哪受过这等委屈,不禁大声道:“县主姐姐可有话再问民女,民女……”
乔琬眉头一皱,疏影喝道:“放肆!”
正在此时,湖边小道一位宫人疾步而来。她看清亭中人先是舒了口气,又被亭中气氛唬了一跳。
乔琬见她有几分眼熟,想来是在长春宫中见过的宫人。
那宫人走到亭前行礼道:“见过柔安县主。”
乔琬颔首,才对那宫人道:“我见她无人引路,竟是瞎闯一气。”
听闻少女冲撞了柔安县主,那宫人霎时面色大变。身为长春宫中的宫人,她自然知道这位柔安县主正是太后娘娘的掌中明珠。
真真要论起来,柔安县主在太后面前的体面仅次于嘉宁公主,任是其他公主、郡主都比不上的。
黄云雁一直在察言观色,见这个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的宫人对乔琬十分恭敬,心中的怒火登时消了,生出了些许悔意来。
她立刻屈膝道:“民女自幼随父亲镇守边塞,初入玉京,礼数未能习得周全。出言无状之处,还望县主恕罪。”到了此时,她仍不忘拿边塞辛苦说事。
乔琬闻言笑了。尚未及笄的女孩儿眼波如秋水澄净,吐出的话却裹挟着冰棱:“怀远将军大胜而归,小女甚是敬佩。不过将军忙于战事疏于对姐姐的管教也是憾事,如今姐姐回了玉京,少不得要四处走动。特别是进宫,万不可失了礼数。”
她站起身,柔声道:“正巧我要去长春宫,不如向太后娘娘为姐姐求了教仪嬷嬷来,也是解了将军府上燃眉之急。”
亭中但凡听闻此话的人都心间一颤,且不说太后是否赐下教仪嬷嬷,只要这番对话一旦传扬出去,黄家怕是真要被安上一个礼数不全的名头。
毕竟他家嫡女可是在宫中承认了自己礼数未能习得周全,说小了是将军府上教养不好,说大了就是对宫中不敬。
黄云雁心中也回转过来,登时傻了。她在边塞轻狂惯了,不曾想自己只是一时言行不端,竟在宫中落下了口实祸端。
她一时呐呐不得语,心里越是想辩解,却越是乱成一团。
乔琬此时已牵起方芙的手,绕过黄云雁往亭外走。
那宫人连忙在她们身后行礼道:“奴婢与黄小姐在此等候公主旨意。”
既然县主没有叫起这位黄家小姐,便只能在此等候东道主嘉宁公主的意思了。
走远了些,方芙才低声说:“怀远将军的女儿竟是如此!婠婠,你可是与她有龃龉?”
乔琬收敛了心神,道:“让你看笑话了,我与她有仇怨。”
方芙不明白自幼在玉京生长的乔琬能与黄云雁能有什么仇怨,她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怕是宣宁侯府与怀远将军府私下里有旧,因此不再发问。
乔琬也不解释,只是攥紧了手心,她与黄云雁自然不是今世仇怨。
这怀远将军的女儿,正是前世害了她二哥的人。
太和二十一年的秋狝,这位黄家小姐因倾慕康平伯家的公子,又听闻沈、乔两家订下婚约,便想方设法买通了围场的仆从,在乔琬的马上做了手脚。
乔琬骑术不精,她惊马时恰在自家的营地前,奈何父亲、大哥已经随驾,三哥也陪着七皇子巡猎去了。只有二哥与在场的几个家人拼死护住了她,混乱间,二哥乔珣被惊马踏碎了腿骨。
乔琬生平第一次尝得仇恨的滋味,便是那日。
后来二哥哄她,一条腿换她平安再值得不过。而且他早不耐烦读书了,原本就不想入仕途,只想纵情山水,与琴棋书画为伴,如今正好有了现成的理由。
当时的她傻傻就信了……真是傻透了!
若真不愿读书,二哥何需入国子监?十几年苦读又如何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