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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试剑大会来了近千人, 其中要上场参加比试的共有五百多人, 如今这些人齐聚在半山腰处, 场面声势颇为浩大。
    九宗相较于其他人到得迟了一些,他们到时坑洞旁已是围满了人。
    闻玉走到近前一看, 只见这坑洞深有十丈,远远望去, 坑底插着百十来把破损断裂的残剑。经过不知多少年的风吹日晒,早已成为锈铜烂铁, 风一吹便要化作灰尘, 叫人难以想象它刚刚被铸成时的模样该是何等锋利。
    而坑洞旁立着四根几人合抱粗的巨大圆木。每一根也都有近十丈高,木桩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剑, 有些剑锋薄而软, 一阵微风拂过, 剑身便随风而动;有些剑以玄铁打造, 厚重难当, 青天白日之下, 透着森森寒意……几百把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万千光芒,叫人难以直视。
    这情形不知为何,叫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人都不禁心生敬畏,如同来到了黄沙漫天的古战场中,风声之中都是剑鸣。
    “此处名为剑冢,据说坑底埋着上千把剑。”
    “这些剑为什么会在这儿?”闻玉问道。
    这一回卫嘉玉还没来得及解释,四周又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原来剑冢另一头已有南宫家的人走上了高台。
    那人是个年近四十,身穿锦云祥纹长袍的男子,闻玉见他刚一上去,便在台上冲着众人抱拳:“今日我错金山庄在此举行试剑大会,承蒙诸位大驾光临,南宫家荣幸之至……”
    幽幽在底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人是谁?”
    “这是我大伯父南宫尚文,也是如今的错金山庄二庄主。”
    几人回过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南宫仰悄悄走到众人身旁。
    闻玉道:“你小叔叔南宫易文去了哪儿?”
    南宫仰回答道:“其实早从阿瑛姐离开山庄之后,小叔叔就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也是从那时候起,山庄里的许多事情便都交给了大伯父。之后,从沂山回来知道了阿瑛姐的死讯,小叔叔受了很大的打击,于是干脆彻底辞去了二庄主的位置,再也不过问山庄里的事情了。”
    关于南宫瑛的死,在场只有卫嘉玉和闻玉二人知道底细。
    南宫瑛当年与南宫家断绝关系之后,便改回了本名纪瑛。在唯州城,封鸣曾以她的名义向错金山庄写过信,要他们来唯州接她回去。不想阴差阳错,结果竟然叫隗和通知道了此事,反倒害得南宫瑛遇害。这件事情虽不能算是南宫易文的错,但是想来还是叫他难以原谅自己。
    几人在底下自顾说话,四周也早有人不耐烦听南宫尚文在上面说的那些客套话,高声打断道:“二庄主说的这些在场还有谁不知道,不如说些大家当真关心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场上的气氛瞬间有些微妙起来。
    好在南宫尚文也早已预料到了这场面,因此不慌不忙道:“诸位稍安勿躁,我知道这次来的,多与那血鬼泣有仇。南宫家向来闭门铸剑,不愿卷入江湖的是是非非之中,等这次比试结束,南宫家会当着各位武林同道的面,将他交给本次大会的胜者处置。到时候南宫家也能功成身退,算是替江湖正道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幽幽皱着眉头问道:“他说了这么多,到底在说什么?”
    “这我知道,”一旁都缙小声插嘴,“他的意思是‘封鸣这个烫手山芋南宫家不要,你们爱谁要谁要’。”
    一旁又有人问:“这几日山庄里接连出了这么多桩命案,到底是不是跟血鬼泣有关,你们南宫家是不是也要给个说法?”
    这段时间山庄内频频出事,甚至已经开始有了鬼怪作祟的传言。胆子小的已有不少主动退出这次大会,打道回府;留下来的,要么是为了向错金山庄讨个说法,要么是与封鸣有深仇大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不过也大半都去城里住进了客栈,少有再留在客庄的。
    南宫尚文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一点诸位也大可放心,百丈院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此事,山庄近来也加强了守卫,相信很快就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情有了交代,其他事情便都好商议。
    见众人再没有什么要问的,站在台上的南宫尚文于是又一抱拳:“诸位若再无疑异,那么本次试剑大会便从此刻开始,各位侠士尽可开始挑选兵器了。”
    他话音刚落,闻玉还没有弄清楚规则,就见原本都还站在原地的众人,忽然间纷纷朝着坑旁四根圆柱飞去。
    幽幽见她还在原地不动,奇怪道:“你怎么还不去?”
    闻玉摇摇头:“等都缙他们回来再说。”
    卫嘉玉听见这话,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转过头道:“你难得来一次,只管顾好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一个人在这儿不会有什么危险。”
    闻玉神情一僵,只好嘴硬道:“选剑而已,也没什么好看的。”
    一旁有人轻笑一声:“闻姑娘此言差矣,真正的试剑大会此刻已经开始了。”
    闻玉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发现祁元青不知何时已走到几人身旁。他似乎已经选好了之后的比试中要用到的剑,经过此处特意来与他们打个招呼。
    在无妄寺时,祁元青因为南宫家的关系没有太过为难闻玉,因此闻玉对他印象还算不错:“祁大人来替百丈院查案?”
    祁元青听了笑起来:“我这次可是专门参加比试来的,负责调查此事的是严兴严大人。”
    一听来查案的是严兴,闻玉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此人依旧没有什么好感。倒是一旁的幽幽好奇道:“你刚才说真正的试剑大会已经开始了是什么意思?”
    祁元青伸手朝着四根圆柱指去:“姑娘仔细再看。”
    只见那四根柱子上几百把剑,不知铸剑人是谁,也不知究竟是用何种材料铸成。取剑之人,只管从中挑出一把将其从木桩上拔下来,若是满意便可拿着剑去一旁登记,若是不满意,便将剑重新插回木桩上。
    许多人都怕自己晚去一步,好剑便会叫其他人挑走,于是无不施展出浑身解数,想要赶在众人之前,抢先取下一把好剑。
    闻玉见两个不知是何门派的弟子为了争夺同一把剑,站在圆木上便动起手来,结果其中一个一时不敌,叫对方一掌从木桩打落。掉下的那个身形落到半空,抓住机会踩着插在木桩上的剑柄,借势又重新跳回了木桩上。可那原本插在木桩上的长剑,有的却受不住这一蹬,瞬间断成半截,剑柄随之掉落到底下的剑冢中,和那些已经朽烂的残剑一同葬身坑底。
    另有一些人则站在坑边,并不急着上前拔剑。只等着其他人抢个你死我活之后,才挑出一把尚能入眼的宝剑,半路再从他人手中抢过来,坐收渔翁之利。
    胜者洋洋得意,败者忍气吞声;实力高超者从容不惧,身手低微者见缝插针。
    见此情景,众人才明白祁元青为什么说试剑大会真正的比试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这不仅仅是剑客之间的较量,也是铸剑师之间的比试。光只开刃日一天,五百人中最后只有不足一半的人能够顺利从木桩上取下一柄能用的剑。
    闻玉收回目光,又看向他手中的剑:“你这把剑是从哪儿拔出来的?”
    祁元青道:“随手取的,这木桩上这么多人,哪儿有功夫细看。”
    幽幽道:“可万一这剑不好,你岂不是就要输了比试?”
    祁元青笑道:“比武到底还是看自己的本事,哪有自己本事不行反倒怪罪到剑上的呢?”
    他倒是很想得开,一旁的南宫仰却不由冷哼一声:“你输了是怪不到剑上,铸这剑的却要怪自己倒霉,怎么就叫你取到了这把剑。”
    祁元青还未带着剑去一旁登记,不知手里这柄剑出自何人之手,如今听见他这话,怔忪一瞬意外道:“这剑该不会是你所铸的吧?”
    南宫仰冷冷瞥他一眼,未说是与不是,祁元青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大笑起来,伸手环住对方肩膀:“可见我与你缘分不浅。你放心,这次试剑大会,我必定尽力不叫你丢脸!”
    他说完又想起一桩事情:“不过不知道你堂兄南宫伸的剑叫谁取走了,他一向视你为劲敌,要是拿他那剑的是个身手寻常的弟子,愚兄或许能替你与他争上一争。”
    提到这事,南宫仰的脸色冷淡了些:“昨日我在码头碰见他带着白羽门弟子回庄,多半是大伯父私下已与白羽门谈好了什么交易。”
    “白羽门?”祁元青一愣,“你大伯难不成是看中了方掠?”
    南宫仰冷着脸不置可否。
    白羽门与封鸣有旧仇,当年封鸣到中原第一个去的就是虎势山的白羽门。如果说落霞山一战,封鸣成就了南宫雅懿的“江南第一剑”,那么当年的虎势山一战,则成就了如今的“血鬼泣”封鸣。
    当年一战,白羽门掌门败在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封鸣之手,依约要自断一臂,此生再不执剑,这对于当时的白羽门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于是他最后选择当众挥剑自尽。
    这次错金山庄擒获封鸣,白羽门为报当年之仇,对拿下试剑大会头名可以说是来势汹汹。如果这次方掠能顺利拿下头名,那么对南宫伸在南宫家的地位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巩固。
    祁元青与南宫家走得近,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底下暗藏的玄机,他面色也凝重起来:“没想到他竟会私下里找上白羽门,这一次只怕是我拖累了你。”
    南宫仰见他这副模样,反倒笑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大伯私下与白羽门往来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我要当真在意,又岂会等到今天。何况——”南宫仰神色冷了下来,“今日就算是方掠取了我的剑,我也不会答应。”
    闻玉一听,不由问道:“为什么?”
    南宫仰不作声,倒是一旁的祁元青了解隐情,提起此事也叹了口气:“当年逼得瑛姑娘与南宫家断绝关系,不得不离开错金山庄的,就是白羽门弟子。”
    第87章 走马相逢
    南宫瑛本名纪瑛, 自小在南宫家长大,因为从小几乎不会开口说话,所以等大一些便被分派去后山剑庐当一个看守炉火的小杂役。纪瑛喜欢剑庐, 她整日看着山庄弟子在剑庐中来来去去打造各种兵器,对铸剑有了很大的兴趣。
    之后南宫雅懿来到错金山庄, 他是第一个发现纪瑛身上有着铸剑天赋的人, 于是将她带在了身边, 命她成为了自己的侍剑弟子, 并且时不时地指点她有关铸剑的技艺。二人亦师亦友,与其说是主仆, 倒是更像一对兄妹。
    随着南宫雅懿在山庄中的地位越来越高, 纪瑛也渐渐得到了更多人的注意。南宫易文便是在这时认识的她, 那段时间他忽然朝剑庐跑得很勤, 等山庄里传出二人订亲的消息时,南宫雅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说易文和你求亲了?”那天二人在剑庐一块铸剑时, 他随口问了起来。
    纪瑛专注地留意着炉里的火候,过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表示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三少爷说,如果我跟他成亲就是真正南宫家的人了, 能和山庄里的其他弟子一样, 学到更多和铸剑有关的东西。”
    “那你喜欢他吗?”南宫雅懿问。
    纪瑛答不上来,十几岁的纪瑛或许还不理解什么叫做成亲, 于是她回答说:“我喜欢铸剑。”
    南宫雅懿点了点头, 二十几岁的南宫雅懿其实也不理解什么叫做喜欢, 但他和纪瑛一样喜欢铸剑。
    在这之后, 就是落霞谷邀战。
    南宫雅懿在那之后名声大噪, 他疲于应对接踵而至的访客, 在小半年后对外宣布闭关,错金山庄这才得以有了一段时间的清净。
    而等南宫雅懿闭关之后,身为侍剑弟子的纪瑛也一下得了许多空闲。于是她收拾行囊,开始出发去蜀中寻找一种名叫蜀山青的矿石。听说这种石头质地柔软,铸剑时将其一同融入铸剑炉中,能够使得铸出的兵器,薄而坚韧,不易折断。
    来到走马川时,已是她独自走在山中的第十三天了。
    听到山坡后传来不同寻常的响动,她起初只以为是遇见了山间的野兽,可还没等她在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便瞧见山坡后忽然冒出一个人来。
    ——严格的说应当是两个人。
    高大的黑衣男人肩上扛着一个已然昏迷过去的女人,他一身衣衫破碎不堪,浑身上下数十处伤口,脸上还有没擦干的血迹,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你一口。
    纪瑛虽不认得他肩上的人是谁,不过她倒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男子手中握着的那柄剑,并且靠着那柄剑很快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尽管那时他身负重伤,异常狼狈,与去年她在落霞山遇见他时,已是大不一样了。
    封鸣大约是没有认出她的,他那时的状态与走火入魔没什么两样,一副佛挡杀佛的凶相。那把她觊觎过的询意剑上淌着血珠子,一滴滴地渗进脚下的泥地里,看着她的眼神阴冷可怖就像看着一块已经叫人切好的肉。
    纪瑛下意识摸了下腰侧的短刀,这个动作无疑在瞬间引起了对方的警觉,不等她将随身的短刀抽出来,对面已被逼至穷途末路的男子转眼间已将肩上的人扔在一旁,随即飞扑到她眼前,在她抽刀前将询意横过她的颈侧,眼看就要割开她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纪瑛抬手一掌拍在他胸前——
    她一身功夫平平,若是放在以往,这一掌连封鸣毛发都不能伤,但此时封鸣已是强弩之末,不防她这一下当胸而下,那横在她颈侧的剑锋便在半空蓦然凝滞,随即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纪瑛怔怔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第一反应先是跑去那昏迷的女子身旁,对方似乎是吓晕了过去,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上衣裙染血,但好在看样子并不是自己身上的伤。
    纪瑛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看着脚边这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一时间陷入了不知所措的迷茫之中。
    封鸣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溪边的一块石头旁。体内原先翻涌不定的气海已经平息下来,可是稍稍一动,牵扯到身上的大小伤口还是令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腰腹上原本最大的一道剑伤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他伸手一摸才发现有人替他草草做了止血。封鸣坐在石头旁眉头紧锁,终于起身朝着溪边走去。
    溪对岸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溪水里洗帕子,又小心翼翼地给一旁昏迷在地上的姑娘擦脸。纪瑛原本是打算趁着封鸣昏迷的时候,带着这姑娘跑了。结果没走几步,就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于是只好先想法子将她弄醒。
    结果眼前昏迷的女子没醒,溪对面那个红着眼的魔头倒是先醒了。
    纪瑛悚然一惊,立即转过身牢牢握住手中的短刀挡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封鸣抬眼朝她看了过来,目光中的杀气比之前已褪去不少。纪瑛不敢松懈,见他走过来,不由得抿着嘴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很快就会有其他人过来,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像是不太习惯开口说话,本该是句威胁的话叫她说出来也软绵绵的如同商量。
    于是本该一脸煞气的男子微微挑了下眉:“你会说话?”
    他声音嘶哑,语气之中却无杀意。纪瑛隐隐觉得他这话问得古怪,于是并不应声,只盯着他手中的询意,怕他突然发难。
    封鸣却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纪瑛见他压低了眉眼轻笑一声:“还打着这把剑的主意,刚才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杀了我?”
    纪瑛起先没反应过来,等他转身丢下林中的人朝着山下走去,她才蓦地回过神,微微睁大的眼睛,向前走了几步:“你……你还记得我?”
    暮色中,男子没有回头,他只冲她摇了摇手,留下了一句:“后会有期,小哑巴。”
    纪瑛神情复杂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不知今日仓促相遇,到底是他放过了她们,还是她放过了他。
    那之后不久,八大门派的人果然很快找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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