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只记得十几天后, 他们的船驶入了一片茫茫的白雾之中。雾气如牛乳一般将海天搅作一团,叫人置身于化不开的混沌中,几乎难辨天地, 遑论东西。
秦蔓说此处叫做静海,除了海中的游鱼, 飞鸟都难以飞过这片海域。而兰泽山, 就在这片白雾背后。山里的人说, 山神居于山中, 在这座岛屿附近布下迷雾,使得此地与世隔绝, 免受战乱之苦。外头的人要想穿过这片迷雾, 只需松开船舵, 任由船只顺着海水前行, 山神会允许他所欢迎的客人来到兰泽。
闻玉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在迷雾中辨别方向的,但是船的的确确穿过了这片寂静的海域, 第五天时,她渐渐感觉到四周的雾气散开了, 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陆地。
兰泽如神女横卧于海上,叫已经筋疲力尽的旅人在穿过没有尽头的黄沙看见了绿洲。
大船靠岸之后, 秦蔓要先回城复命, 叫闻玉这几日在码头附近等候,待她安置好一切, 再找机会想法子带她进城。
闻玉于是花了一天时间, 在码头附近逛了一圈。见此处的人衣食住行, 坐卧行止与东海百姓差别甚微, 只是市集上流通着许多她不曾见过的玩意儿:绫罗绸缎, 玛瑙宝石, 奇花异草……琳琅满目,若不是她清楚此处的确还在人间,当真要以为到了什么神仙居处。
再看来往于集市中的人,虽大多都是与她一般的汉人长相,其中却也有不少肤色各异的胡人,有些雪肤金发,有些肤色则如蜜蜡,总之闻玉走在人群中间,也总不免要多看这些人几眼。
先前秦蔓其实就已经同她说起过,兰泽并非是完全与世不通之地。海上常有商船途径此地,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每当这时,发现这些商船行踪的兰泽弟子,便会现身将他们带到岛上,或者领着他们将其带出迷雾之外。
山中百姓对这些外来的客人也并无恶意,他们好奇外头的世界,也与这些商船做些生意,因此此处的集市上汇聚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
这些外来的人,有些厌倦了海上漂泊的生活,到了此地就干脆留下来娶妻生子,有些则选择继续远行,在海上航行数十年后再回到故乡。
那些选择离开的人当初因为机缘巧合来到了这里,但是再想第二次寻访兰泽,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再不能回到此地。因此多年来,兰泽一直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
闻玉在码头附近逛了一天,等天色快要暗下来时,便开始考虑今晚落脚的地方。秦蔓走前给她留了银子,她却不打算住到客栈去。毕竟兰泽和中原不同,外头来的人到底还是太招摇,她不想节外生枝,早早暴露了身份。
这样一来夜里要么去野外露宿,要么只能去哪找间破草棚子过夜。闻玉漫无目的地沿着码头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忽然注意到岸边停靠着一艘大船。
那船大得出奇,比寻常商船要华丽许多。上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隐隐传来一阵丝竹管弦的乐音,今晚船上像是在开宴席。
闻玉心中一动,这船显然是从外头来的,她混在船上不容易叫人发现。何况和在野外过夜相比,要能在这船上找个地方过上一晚自然更好。
她打定了主意,又见岸边正巧一群女子朝船上走去,船上的守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也根本没什么人盘查身份,于是她借着夜色掩护很是轻易便跟着人群上了船。
她上船之后,跟在队伍后面,听前头两个姑娘正小声说话。其中一个听声音年岁还小,紧张地同身旁的女子道:“柳姐姐,我、我害怕……我不想去了。”
另一个却说:“你可是想清楚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机会。这船上的人和往常那些做生意的可不一样,听说是从哪个王庭来的,手里多的是钱。有多少人今晚想上来伺候都没这个机会。要不是我看你娘病得厉害,你筹不到钱替她治病,今晚还轮不到你。”
小姑娘听了果真便不吱声了,闻玉跟在她俩身后,听说这船是从王庭来的,不由想起去年在无妄寺遇见的那伙琉铄使臣。可她从无妄寺离开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心里正这样想着,又听前面的女子不高兴道:“好端端的哭什么,你要真不愿意,就下船去,谁还能逼你不成?”
那小姑娘抹着眼泪摇了摇头:“我……我……”
她嗫喏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身旁的女子不耐烦道:“好了,快将眼泪擦了,去洗把脸,换了衣服一会儿过来找我。若是惹得客人不高兴,你今晚就算白来了。”
她说完这话,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船上的大厅外,里头的奏乐声与人群的欢笑声越加清晰。其他人都进了大厅,只留那小姑娘蹲在外头又默默哭了会儿。
闻玉原本不必理会这桩闲事,但见她哭得模样实在可怜。想到她来这船上是为了病重的母亲,于是便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她站在原地捏了捏身上的钱袋子,在心里叹了口气,朝着角落里的女子走去。
……
先头上船的姑娘找了间屋子各自换好了衣裳装扮停当,这回负责带人上船的绿柳又清点了一遍人数,才发现少了一个,正是小桃那死丫头。前头船上的管事已经派人来催,她赔着笑脸心中却是暗悔,早知如此,实在不该一时心软将那丫头带来。这会儿眼见着少一个人,要如何跟人交代。
正当她心急如焚的时候,隔着人群瞧见门外窜进来一个胡姬打扮的女子,穿的正是她们一早准备的衣裳,脸上蒙着面纱,一头乌墨似的长发披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低着头像是刚哭完还不愿见人似的。
柳绿松了口气,心想这死丫头总算还是有点良心,没在这时候临阵脱逃。正要上前将人拉过来训斥一顿,前头的管事又来催了一遍,只好作罢,先招呼着众人一同进了大厅。
且说闻玉将身上的银子给了那名叫小桃的姑娘,得她一阵千恩万谢之后,便与她换了衣裳,混进了大厅里。她原本就打算趁乱混进船上找个屋子过夜,便计划着一会儿进去之后,找个冤大头将人打晕了扶到屋里去。
这样欢饮达旦的夜里,一船都是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谁都不会留意到这点动静。
大约因为这船是从西边的王庭来的,因此今夜上船的姑娘们特意换上了胡裙,做胡姬打扮,头戴亮片,面罩烟纱,看上去既有汉人女子的含蓄柔媚,又有几分胡人女子的大胆活泼。果真等她们一进大厅,里头坐着的人都是眼前一亮,兴致显然越发高昂起来。
闻玉朝四周看了一圈,见这大厅里头坐的都是些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人人眼前一张小桌案,上面摆满了美酒美食,大厅中央正有美人赤脚跳着胡旋舞,一旁管乐齐鸣,显然宴会已开到一半,正是好不热闹。
再看大厅上首的位置,却见一道轻纱垂地,闻玉好奇这船主人的身份,因此一进屋便抬眼朝着纱幔后打量,只看见纱幔后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不过她们进屋时,大厅中央的舞姬一曲方罢,赢来四周一片叫好声。那女子屈膝朝着纱幔后的客人行礼,一双剪水秋眸盈盈抬起,几分欲说还休的柔媚动人。
纱幔后的主人显然也察觉到了这暗中送来的秋波,开口吩咐左右打赏。可那里头一开口,却是个女子的声音,叫那一心想要凭着舞姿得到主人家青睐的舞女大感失望。
其他进屋的姑娘显然也没想到今晚宴席的主人竟是个女子,立即打消了近前伺候的念头。毕竟从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身上要到打赏总比从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赚点银子要容易得多。
只有闻玉听她用胡语说了一番话,觉得这声音落在耳朵里却有些耳熟,像是不知在哪里听过。
众女的到来使得席间气氛更为热烈,一旁有人早已按捺不住,急色地用生硬的汉话呼喝道:“喂!都还不过来倒酒!”
众女闻言忙腰肢轻摆,换上一副娇笑向着四周的客人走去,这时却有个瘦长脸的男子开口道:“今日设宴一来是为了庆祝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仙山,二来也是为了答谢先生带路。既然如此,理当让先生先选。”
他这句话说完,大厅中静了一静,坐在一旁的众人脸上都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来,暗中朝纱幔后看去。
这段时间以来,谁都看得出圣女与那位先生走得很近,有几次甚至为了那个汉人,当众下了贺希格大人的脸面。贺希格心中不满许久,先前在海上不好发作,这会儿已经到了兰泽,看样子是要借此机会挑拨二人的关系,看看圣女的反应。
果然,听了贺希格的话,纱幔后的男子还没应声,一旁的女子已经口气生硬地驳斥了他。可是那瘦长脸的贺希格听后不以为然,又用胡语说了两句,眼看着席间气氛一时有些冷了下来,竟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可惜闻玉听不懂胡语,也不知这船上发生了什么,她一双眼睛在这大厅内转了一圈,专心挑选着一会儿下手的对象。
冷不丁听上头又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有个汉人模样的少年从纱幔后走出来,他的目光在来的这些女子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闻玉身上:“先生说谢过贺希格大人美意,那便请这位姑娘近前倒酒。”
众人没想到对方会当着圣女的面应承下来,贺希格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不必看也知道纱幔后的女子此时脸色有多难看。
再看那被选中的女子,虽看不清五官,但是一双露出来的眼睛倒是生得极好,想必取下面纱也必定是个美人。
再看她腰肢纤细,四肢修长,虽不比胡姬身材丰盈,但也没有寻常汉女那般细瘦,一身蓝色舞裙穿在身上,如紫罗兰一般秀美。底下众人暗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目光,里头藏着几分轻蔑,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汉人平日里装得一副正经模样,没想到一眼便将一群人里最好的那个挑了去。
闻玉听那少年叫到自己也有些意外,不过对她而言谁选了她都没什么区别,因此只低着头温顺地跟上前。她伸手掀开纱幔,才发现这纱幔后还有一层纱幔,一众服侍的护卫婢女都站在这一层纱幔后,而那方才说话的女子则坐在第二重纱幔后,那点名要她倒酒的男子也坐在她旁边。
闻玉迟疑片刻没有继续往前,跪坐下来之后,将酒杯斟满递过头顶。坐在里头的人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有伸手来接。闻玉心中奇怪,正想抬头悄悄看上一眼,余光只瞥见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伸出纱幔,从她手里将酒杯接了过去。
闻玉留意到那只手倒是生得好看,不过并未多想,她有心将这人快快灌醉,好扶他上楼,因此等他将空杯子递出来后,立即又替他斟满了酒。
那纱幔后的男子动作一顿,这回停了更久也不见他伸手来接。
闻玉奇怪,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只听这大厅中丝竹舞乐声又起,不多时气氛又热络起来,身后两旁传来几句女子娇娇的劝酒声和男子的大笑声,才恍然大悟,心想对方看来是不满自己的表现。
不过她哪里会那些撒娇劝酒的招数,于是想了半天,才捏着嗓子道:“先生喝酒。”
她平时说话声音偏低,这会儿捏着嗓子便显得有些做作的娇媚,不过还是好听,就是实在生硬了些,不像撒娇倒像威胁。
闻玉没想这声音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不知是不是错觉,只听得纱幔后的人像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笑,随即手里的酒杯总算又叫人接了过去,没有与她为难。
第110章 三分醉
闻玉倒了几回酒, 头两杯纱幔后的人接得还慢,后头几杯却像忽然间换了个人似的,也不必她多说, 只等她递了酒,便接过去, 不消片刻又将空酒杯递还给她。
一旁的婢女们瞠目结舌地瞧着这纱幔后沉默地推杯换盏, 大约没见过有人欢场上喝酒是这副模样的。
阿叶娜坐在一旁, 起初见那姑娘只隔着纱幔递酒, 并未坐到男子身旁来,脸色还算好看。可不久之后, 见一旁的男人接连喝了几杯, 且自从那姑娘进来后, 目光便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再没分心看过旁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勉强提着唇角笑起来:“先生一向滴酒不沾,今日却破例饮酒, 莫不是看中了这姑娘?”
男子垂眼并不应声,却也不反驳, 这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倒好似默认一般。
阿叶娜想起船上这些日子以来, 他待人接物都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自己几次三番故意与他调笑, 也从不见他理会, 这会儿却对着一个连容貌都看不清的女子与众不同, 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故意赌气道:“今天开宴, 原本也是为了犒劳大家, 先生要是看上了这姑娘,我便将她买下来送给你如何?”
闻玉原先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眼见着酒过三巡,底下的声音越发不堪,已有人喝醉了酒,搂着怀中的美人起身朝楼上去了,可这纱幔后的男子这一会儿功夫下来,除了饮酒只一言不发,心中也正奇怪。因此听见那圣女的话,只觉得是正想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不由精神一震,小心地竖起耳朵,连带着腰板都坐直了些。
纱幔后的男子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自然也察觉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于是握着酒杯的动作一顿,神情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阿叶娜问完见他半晌不说话,竟是一副当真在仔细考虑的神色,心中更加恼火,朝那纱幔后的女子剜了一眼,冷笑道:“不过这姑娘连劝酒都不会,没想到先生喜欢的竟是这种不识情趣的女子。”
对方听见这话却微微笑了笑,原本伸出去要接酒杯的那只手忽然便换了方向,握住了那双举着酒杯的手上。
男子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闻玉浑身一震,只感到全身上下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目色一冷,强忍着没反手将人撂在地上,另一只手已从桌上的食盒里摸出一颗花生藏在指间,正要隔空打他身上的穴道,叫他立时倒下去。可对方却像先一步察觉了她的意图,忽然用力将她拉到身侧。
闻玉不防他突然发力,歪着身子一头撞进了纱幔后,随即便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手中盛着酒液的杯子打翻在地上,散发出一阵馥郁的甜香。可男子身上的气味却很清淡,像是春夜海棠花放出一点若有似无的馨香,若非凑得这样近,几乎难以察觉到。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顺着她的腰肢从身后抚上来,将她扣在胸前,严严实实地贴在他怀中。侍立在侧的婢女们见二人如此情状,纷纷不自在地转开了眼。
闻玉正要挣扎,紧接着便听那人的声落在耳边,慢条斯理道:“虽不会劝酒,不识情趣倒是未必。”
这声音像是在耳边炸起了一声惊雷,闻玉顿时僵坐在男子怀里,一时间没了动静。卫嘉玉垂眼目光正落在她轻颤的眼睫上,见她耳根渐渐红了起来,不知为何,心情却忽然好了一些,意有所指道:“可打算留下?”
闻玉这会儿还觉得像在做梦似的,不明白卫嘉玉为什么好端端的出现在这儿,也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来的兰泽。不过她缩在他怀里,感觉自从出海以后,头一回有种双脚踩在地上的实感,眼眶也有些酸胀起来,不由得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又往他怀里贴紧了些。
她以为她不想卫嘉玉来的,可他真的来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高兴。
卫嘉玉察觉到她的动作,目光晦暗了几分,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即便将人抱了起来,撇下这一屋子的人朝楼上走去。
阿叶娜没想到对方竟真的不顾旁人便径直带人离席,走前甚至没有与她多说一句话。四周的下人们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听她“啪”的一声,弄折了手里的筷子,咬牙切齿道:“天底下男人果真都是一副德行,还以为这姓卫的与众不同,没想到不过是瞎得更厉害些!”
等到了楼上,闻玉脚刚落地,还不等她回过神,便叫人堵在了门后。他握着她腰肢的手掌微微用力,将她紧紧压在门上不能动弹,紧接着黑暗中便有唇瓣贴了上来,将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搅得天翻地覆。
黑暗中她睁开眼努力想看清眼前人的神色,可是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外头走廊上的烛台透出一点光亮,隔着门上的烟纱透进屋子里,勾勒出男子深邃的眉眼。
他的目色比之周围漆黑的夜景好像还要暗上几分,像是蛰伏在暗夜中等待着捕食的兽,低下头迫切地吻上她的咽喉。闻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感觉到他抬手取下了她的面纱,就像是解开了什么束缚,使得紧接着覆上来的这个吻不同与以往那样,没有了一贯的温柔与小心。他的唇舌重重碾过她的嘴唇,像是将那些藏了许久的贪慕与恣睢尽数显露在这黑夜的掩护下。
闻玉渐渐感觉到透不过气来,到最后只能紧贴着门板,费力地扬起头来承接他落在脸上的灼热呼吸与湿润的吻。
可尽管如此,对方依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卫嘉玉一手按住她的后颈,像是要将二人间仅存的稀薄空气一块吞噬殆尽。
在这种濒死的纠缠里,闻玉的一颗心却渐渐沉静下来,另一桩更重要的事情浮现在脑海里:卫嘉玉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谁?
这个念头方一浮现,就叫她心中一紧。她今日换了身胡裙,长发披肩,面纱罩面,便是她自己照着镜子都不定能认出自己来,卫嘉玉隔着纱幔怎么一眼就认出她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认出她,不过只将她当做个寻常的欢场女子就带了回来?
她叫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念头气得不轻,再加上方才纱幔后阿叶娜那几句争风吃醋似的话,叫她生平第一次吃味起来,一颗心像是泡在一缸冰水浇过的醋缸里,于是手上用了些力气,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她的牙齿划破了对方的嘴唇,舌尖尝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大约察觉到她的抗拒,于是对方热烈纠缠的唇齿终于放缓了动作,可是依然没有退开。男子低着头,像是一头需要人帮忙舔砥伤口的兽,可怜巴巴地贴着她平复着呼吸。
闻玉于是又心软起来,那点抗拒化为乌有,抬手勾着他的后颈,气息不稳地问他:“我是谁?”
黑暗中,身前的男子似乎从喉咙里滚过一声低笑,于是先前的那点叫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戾气便一下子消散了。他将头抵在她肩上,笑意像是一把小刷子在随着他吐出的呼吸在她肩窝上轻轻扫过。闻玉听他哑声回答道:“你是个不讲信用的骗子。”
闻玉眯起眼,正抬手与他分说个清楚,忽然听身后传来了拍门声。
“姓卫的,你给我出来!”
阿叶娜气冲冲地冲上楼,想来是方才在楼下越想越气。
她自小在王庭长大,最是知道男人好色的本性。可是自打来了中原,却在男人身上频频受挫。
先是在无妄寺碰上封鸣,本以为二人虽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但怎么也有三分真心,结果千佛灯会塔阁失火,他为了脱身,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将自己从塔顶扔了下去!
这回姑苏,明明也是卫嘉玉找上门来,提出要与她合作跟船出海。她一路上有心勾引,也不见他意动,本以为他当真是个什么正人君子,结果转眼就见他将个欢场女子带回了房里,才知道人家只是单单看不上她,这叫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她在屋外拍了许久的门,大有今晚若是见不到人便绝不离开的势头。这样半晌后,房门才终于打开了,卫嘉玉站在门后,目光冷淡地看着外头的人:“公主有要事找我?”
从无妄寺见到这人开始,阿叶娜就没见他摆过脸色。但这会儿,男人站在门后,把这两旁的门板,抬手将身后屋子挡得严严实实的,语调虽还平稳,但语气间显然有些不快。
阿叶娜一抬头就瞧见他下唇破了个口子,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心火大盛,故意冷嘲热讽道:“看样子是我打扰先生的好事了。”
卫嘉玉淡淡看她一眼,竟没反驳。阿叶娜忽的心中一酸,眼眶便红了起来:“你们中原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封鸣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明知道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