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池入夜后宵禁,会有守城军巡逻。王五郎曾经为城中布防出谋划策,对巡逻的路线倒是十分了解。
他们一路战战兢兢地到了城西的山上,摸到七皇子的住所后,发现屋内尚有烛光,王五郎大喜,偷偷上去叩门。
“七皇子,王五郎有事拜见。”
大约是没想到王五郎会来,七皇子开门时露出一丝讶异,待他看到王五郎身后的谢贵妃时,惶恐的神色溢于言表。
“皇兄他……难不成……?”刘义季竟一时语塞,不敢再言。
王五郎作揖,“事出紧急,七皇子可否让我等入内再谈?”
刘义季忙侧开身让几人入内,见到袁郎君时竟一时恍惚,“这位是?”
袁郎君忙跪地叩首,“草民乃是袁氏庶子,先皇后是草民的胞姐。”
刘义季迷茫地点点头,不理解为何袁郎君会出现在此处。
袁郎君这时才解开胸口前襟,将藏了一路的秘诏双手奉上。
“皇上此时身陷宫中,朝臣们皆以彭城王马首是瞻。草民为先皇后送殡之时,被皇上诏入寝宫,将此诏托付给草民,让草民务必亲手交到七皇子手中!”
谢贵妃此时忍不住落泪道:“七弟,你皇兄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宫中危在旦夕,皇上平日里最疼你,你可一定要救救你皇兄啊!”
刘义季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诏书,赶紧扭开封蜡去看!他这段时间想了各种办法回京救人,可都不经推敲。如今只要有任何能救皇兄的法子,他都愿意冒死一试!
可真等他将诏书读完,人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跌坐在榻上,“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王五郎没想到七皇子读完秘诏竟是这种反应,急忙问道:“皇上有何旨意?”
刘义季哆嗦着手指指着地上的诏书,“你们自己看吧……”
王五郎赶紧捡起秘诏,一目十行读完,也同刘义季一样委顿在地,“怎会如此……怪不得,皇上只送了公主出城……”
谢贵妃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不受重视的女儿,竟成了皇上唯一的血脉。
待她看到诏书上那行“令七皇子刘义季即日起兵南下。命檀道济集结湖陆军,沿路守军及石头城驻军,护送七皇子回京登基为帝”时,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皇上这是打算牺牲了自己,为南宋江山择选新君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就问你尴尬不尴尬
王五郎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谁会想到宫中的皇子竟然都都是假的?且皇上并不是让七皇子来救驾,而是选择禅位给了七皇子。
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皇上和七皇子最后的倚仗,竟是檀道济能带兵平叛。
他瞒着檀邀雨的盘算显得如此多此一举。想要檀家效力,又怎么可能绕得开檀邀雨?
七皇子则是满脸的不知所措。他从未想过称帝,不然也不会自抑多年。此时突如其来的诏书,让他忧心皇兄安危之余,又十分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一朝之主。
房中四人此时各有心事,最轻松的大约是袁郎君,见王五郎与七皇子都沉默不语,而谢贵妃又只顾着哭,便主动开口询问:“此时该如何是好?”
还不待两人答他,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王五郎大约也猜到了来人是谁,一开门果然见到秦忠志那张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脸。
秦忠志也没进屋,只向里面扫了一眼便作揖道:“几位该叙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吧?若无他事,还请随在下往满翠楼走一趟。谢郎君和小公主已在楼中等候几位了。”
谢贵妃一听这话便慌了,“你们将本宫女儿如何了?!”
秦忠志面色不变,不慌不忙地答道:“谢贵妃莫急,公主身份特殊。外臣将她带入楼中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谢郎君此时也陪在公主身侧照料,并无不妥。”
谢贵妃显然不信,急着就要出门道:“本宫要见公主!”
秦忠志点头,“自然可以。如外臣方才所言,我等并无要挟之意。所以特来请几位过去。檀将军此时也在楼中等候七皇子。”
王五郎叹了口气,“看来秦相早就算到了今日。”
秦忠志摇头,“是也不是。我等虽早知皇嗣有假,却不确定宋皇能查出真相。照我等起初的推算,宋皇会与彭城王相互妥协,立一位皇嗣为帝,而彭城王监国。小皇帝虽是傀儡,可对宋皇而言,却有了事后翻盘的机会。直到看到小公主,我等才确信宋皇怕是已得知实情。”
七皇子小心翼翼地卷起秘诏裹在怀中,“走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该去面见檀将军。”
几人跟着秦忠志下山,王五郎悻悻问道:“秦相何时知道他们三人在我的车队中?”
秦忠志故作神秘道,“也不过是猜测。”
他自然不会说仇池附近早就遍布眼线,从王五郎的队伍原地停留一夜时,秦忠志就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
王五郎此时倒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他也不是仇池的臣子,藏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秦忠志自然不会同他多讲,一行人就这么沉默地到了满翠楼。
入到楼内,果然如秦忠志所说,不仅檀道济在,行者楼的行者们也都在。公主年纪小,也不知事态严重,正躺在谢惠连怀里睡的香甜,倒是不认生。
刘义季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诏书,犹豫片刻,还是走到檀道济面前,出人意料地单膝跪地,手捧诏书递给檀道济,“请将军助我!”
檀道济侧开身,先将刘义季扶起,然后看向刘义季手里的诏书,却迟迟不肯接过。
刘义季见状又要跪,檀道济忙拦住他,叹了口气道:“瞧七皇子这样子,此前的传言怕是真的了……这诏书……”
刘义季又将诏书向前递了递,“皇兄的诏书上,也有话给檀将军,难道您不想看看吗?”
檀道济深深叹了口气,接过诏书,“也罢,是好是坏,总要落个结果。”
檀道济缓缓将诏书展开,一字一句地读着,看到“朕惑于谗言,有负君臣之义”时,檀道济眼圈一红,后又读到“朕已查明,太子一事却与檀家无关。天家失储,檀家丧子,朕之心戚戚,哀同檀卿……”
悲伤之下,檀道济手都抖了起来……
刘义季开口道:“皇兄已为檀家正名,那些泼在大将军身上的脏污已经洗清了。”
檀道济重重点了下头,朝南抱拳道:“臣谢皇上明察秋毫!”
刘义季道:“如今朝中奸臣当道,皇兄危在旦夕,还望檀将军能不计前嫌,救朝局于水火,赦万民于灾祸!”
若是放在以前,此事檀道济当仁不让,可如今一番逃亡后,幺子惨死,独女如今还在他国与敌人周旋,檀道济一年近半百之人,斗志也渐渐消磨了下去。
刘义季也知道,皇室欠檀家许多,若是此事还有别的选择,他也不愿再强迫这位老将军。
刘义季坦诚道:“皇兄虽给了我秘诏,却无兵符。京中禁军三万,除非有湖陆军相助,否则光靠石头城的驻军则远不敌禁军。而湖陆军向来以您马首是瞻,还请大将军助我。事成之后,我定如皇兄秘诏所言,封檀家为异姓王,将青州设为檀家的属地!”
不得不说,刘义隆这次是谋算得深远。先是为檀家正名,随后又以异姓王打消檀家“兔死狗烹”的顾虑。只可惜他不知道,檀道济的顾虑远不止这些。
“容臣且问一句,七皇子可有信心做这一国之君?七皇子在建康时,鲜少问及政事。唯一一次参与朝政,便是与彭城王共同彻查宗亲贪腐一事。若臣猜的不错,当时应当是有嬴风在帮着你。可即便如此,你在彻查时依旧被彭城王压过一头。”
檀道济将手中的秘诏小心卷好,捧还给刘义季,“所谓皇位,并不只是这一纸诏书,还有无数的将士要为此牺牲,他们的性命您可有胆量承受?便是您顺利登基,朝中诸事繁多,对皇上来说最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是百姓天塌下来的大事。您闲散惯了,可有能力撑得起一朝天下?”
刘义季没想到,檀道济的顾虑竟不是檀家的结局如何,而是檀家扶上去的,会不会是一位称职的天子?
刘义季傻傻地站在原地,因为他不敢打这个包票。
尽管他的确是为了皇兄的帝位稳固,刻意自抑多年。可即便是他没有故作闲散,他就真的能做一位勤政的明君吗?
皇兄那么才智卓绝的人,都被皇位拖累到如今的局面,他哪来的勇气能拍着胸脯说,他会比皇兄做得更好?
檀道济见状,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七皇子并没有思虑清楚,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与天赌一次
“檀将军请留步。”
见檀道济要走,苍梧尊者却突然发声道:“檀将军且听老夫一言。”
苍梧尊者伸手,云道生立刻上前扶他起身。苍梧尊者整理衣衫发冠,郑重其事地向檀道济作揖道:“恳请檀将军,念在苍生的份上,接下这道圣旨。”
檀道济一愣,忙躲开苍梧尊者这一拜,“尊者这是做什么?檀某如何当得起您这一拜?!”
苍梧尊者却丝毫不介意什么长幼尊卑,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对檀道济道:“卜算者已推断出檀将军才是能改变局势之人。无论是我等行者,还是邀雨那丫头,披荆斩棘为的便是扭转天道,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苍梧尊者看向刘义季,“此子虽才能不足,可胜在心志清明,能辩是非。若檀将军忧心他不堪重任,我行者楼愿派遣行者入朝辅政,教导七皇子成为当世之君。。”
刘义季闻言喜出望外,“尊者愿意让行者们出世来教导我?!”
苍梧尊者点头,“正如老夫方才所言,行者楼无论是谁,求的都是天下太平的盛世。为此盛世,殚精竭虑、牺牲己身都在所不惜。我们避世为天下,出世亦为天下。”
“可是……”刘义季话说道一半,又憋了回去。
但是在场的人都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那檀邀雨怎么办?
檀邀雨向来不看好刘氏皇族,对他这个七皇子虽然是勉强收留,可也是冷言冷语。
若不是刘义季之前将自己所有身家捐了出来给檀邀雨建学馆,檀邀雨怕是连个笑脸都不会给他。
如今檀邀雨不在仇池,刘义季不但要请走她爹檀道济,更是直接挖了她的墙角,将原本为仇池出谋划策的行者们都带走!这怎么想都有些趁火打劫的味道……
然而刘宋的局势不等人,如今刘义隆还活着, 可以以秘诏为机, 以清君侧为由,出师建康。
可一旦刘义隆殡天, 出师便很容易被世人误会,当作造反,即便有秘旨在,也很难让所有人信服。
天时地利人和, 时机已然成熟。
大约是想明白了这点, 七皇子刘义季再次坚定道:“请大将军助我!义季虽不敢自比尧舜,可定当广纳谏言,实施仁政,以民为君。”
檀道济看向刘义季。他知道苍梧尊者说的没错。七皇子或许天资未必上等, 可难得的是他的仁心。有几个皇子能做到天天与民同耕, 穿草鞋着麻衣的。
檀植和檀璨此时也上前。
檀植道:“湖陆军的将士都是跟随爹出生入死多年的,朝廷几次易帅,都未曾动摇他们的衷心。如今王华虽执掌帅印,可他乃文臣, 终究不能长久。若彭城王登基,以他任人唯亲的作风,爹辛苦训出来的兵, 怕是就要落到拜火教的手中了!”
檀璨也跟着劝道, “爹,您就别犹豫了!知父莫若子!就算皇上什么好处都不给,您也不会看着反王篡位, 更何况这次皇上还给块儿地呢!”
檀道济一听这话, 气得心火直冲脑门儿!“什么叫知父莫若子?!这么多行者在身边, 你怎么就不知道请教请教学问!”
说也奇怪,这心火一拱,原本已经消耗掉了的胆气此时又回来了!檀道济点下头, 显然是已经答应了, 可他又突然转身去看秦忠志, “只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忠志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 心里叫苦不迭。
他那七巧玲珑心,还能不明白大家是希望他能替檀邀雨表个态。毕竟檀邀雨的心腹里,若论起揣摩邀雨心思的,秦忠志肯定当仁不让。
可这态不好表啊, 无论他怎么说,檀邀雨回来肯定都会拿他出气,找他算帐!
秦忠志心里叹了口气,对檀道济作揖道:“某虽不知女郎会如何说,可据某所知,女郎命人备了几匹良驹给三位,一直在马厩侯着。”
这话似是说檀邀雨早就猜到父兄会走,又好像没说她同不同意放人走。只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在众人一致推动的情形下,听起来就像是檀邀雨是赞成的。
檀道济深吸了一口气, 冲着四周的众人抱拳道:“既如此,檀某便担下这重任, 即日启程前往湖陆,收拢旧部。”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五郎此时立刻道:“晚辈愿随大将军同往!”说完又冲谢惠连打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