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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天女在陛下面前提点,臣莫说晋升,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
    陆真说的也是实情,他虽为镇西军统帅,听着威风。可镇西军本就是杂胡军,不受其他各军待见。即便陆真军功赫赫,可只要鲜卑贵族还把持着武官的任免,那即便他再留在西北苦熬十年,也不可能回京任职。
    檀邀雨裹了裹身上的熊皮毯子并没有携恩已令的意思反倒是有些懒懒道:“陛下选人,一看才能,二看忠心。你若不是二者兼具,便是本宫说破嘴皮也无济于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陆真也愿意承邀雨的情,他让部下捧上一堆皮草,虽还未经裁剪,却依旧能看出毛色鲜亮细软。
    “臣记得天女从前在镇西军时,就十分畏寒。臣两袖空空,只能送些皮子给您,聊表谢意。”
    檀邀雨点头谢过。
    似乎是一眨眼间,已经由春至冬,她离,她离开仇池已经半年有余。这平城之大,惦记她畏寒的却没几个。陆真这份礼,倒是很得檀邀雨的心。
    “这礼本宫就收下了。全当你还了本宫一句话的恩情。此后你只需全心守护平城和禁宫安危,不必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了。”
    陆真虽有些揣测,却没想到檀邀雨真的什么要求都不提。明明鲜卑贵族同汉人氏族都对她虎视眈眈,为何她却连自己这种现成的助力都不拉拢呢?
    檀邀雨像是看透了陆真的心思,“怎么?你觉得本宫该对你提个更大的要求?”
    陆真脸颊一抽,天女说话依旧是这么噎死人不偿命啊。
    “说起来……”檀邀雨再次开口,“本宫却有一事需要你在朝堂上为本宫开口。”
    陆真闻言心里打鼓,他就知道这世上没这么好的事儿。可他也不敢随口就应下,只能试探问道:“不知天女所言何事?”
    檀邀雨沉声道:“如今北方战事已定,南北又有意休战几年,各军的统帅不是被太子案牵连,就是如你这般被调入京中填补空缺。北魏军没有军饷,那些士兵如今是坐吃山空却无人问津。已经入冬了,长此以往,军中兵士要么饿死,要么哗变。这两者皆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如今贵族们自顾不暇,哪里还会记得他们的士兵正忍饥挨饿。本宫希望你能向陛下谏言,将贵族们缴还的贪墨之财分发给各军将士,许他们返乡耕种。待到大战之时,再行点兵。”
    “这……”陆真没想到檀邀雨让自己代为进言的竟是此事。 他撩起衣袍,单膝跪地,朝檀邀雨抱拳拜道:“臣多谢天女体恤将士。此言臣一定替你送达上听。”
    檀邀雨笑了一下,显得精神越发不济,“你去吧。同你的部下们也叙叙话。这半年来多亏了他们护着本宫,才没让那些人来惹本宫心烦。围观之事已经过去了,你也莫要过多苛责他们。”
    “喏。”陆真抬头,见邀雨脸色不佳,由衷地又说了句,”请天女保重身体。臣告退。”
    陆真走后,拓跋焘才从一侧走出来。先是亲手将火盆往邀雨身边移近了些,又嫌弃地踢了踢陆真送来的皮子,“皮子倒是厚实,不过颜色晦暗了些。回去朕让宗爱给你送些上好的白狐裘,保暖又衬气色。”
    见邀雨笑着点头,拓跋焘又别扭道:“他一口一个臣,叫得倒是顺口。”
    “怎么?”檀邀雨歪头瞧向拓跋焘,竟有些憨态可掬,“陛下想反悔?”
    拓跋焘哼了一声,他自然是不会反悔的。既然不反悔,那檀邀雨就是他钦定的皇后,只等孝期后成亲,那陆真自称的那声“臣”就无可厚非。
    “你今日同他说的那番话,原可以直接同朕说。”
    檀邀雨挑眉,“今日请陛下来,不就是为了让您亲耳听见吗?难不成您以为本宫是为了自证清白才让您旁听?”
    拓跋焘摸摸鼻子,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被邀雨看穿,竟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帮邀雨拢了拢熊皮毯子,坐在她的面前诚恳道:“谢谢你时刻为朕着想。聘礼朕已经命人送去仇池,再过两年,朕便能迎你入宫了。”
    第七百八十章 、彩礼
    陆真授官当日,便在朝会上将檀邀雨的话提了出来。拓跋焘最终决定让七成的军户,以一年为期,轮流返乡耕种。至此,北魏的朝局虽然依旧同往日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元月当日,檀邀雨走到一个古朴的风铃前,取出剪子,将撞石周围挂着的空骨一个接一个地剪断。
    “汉臣、贵族、禁军、兵权……只要把这些都去掉了,再清脆的撞石又能发出什么声音呢?”
    嬴风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太子妃生了,是位皇子。”
    檀邀雨的手顿了顿,“秦忠志何时出发?”
    “正月之后。等他押送车队到时,应当是春天了。”
    “竟然已经过了快一年了……”檀邀雨喃喃道。明明已经争分夺秒地占领阵地,却还是觉得时间不够。一到冬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让嬴风一度担心地又打算带她私奔。
    幸好正月未过,苍梧尊者从南边送来了刚炼成的丹药给邀雨做新年礼。这才让她又恢复了些体力。师父来给她送药时说,若不是南朝宫中私藏的一些珍稀药材,这金丹还没这么容易炼成。
    自从刘义季登基后,行者楼的行者们便成了隐形的内阁。他们不仅加紧教导刘义季为君之道,更是为朝中大小事务出谋划策。短时间内,就让南朝有了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檀道济从龙护送有功,在大将军之上又加封太宰,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檀大郎擢升为持节都督,协助皇帝调度诸州军事,兼任征地地方行政长官。檀二郎为骑都尉,掌管羽林骑。真可谓一家执掌了所有军机要职。
    从檀家逃出建康,到现在位极人臣,也不过短短两年而已。
    尽管攻坚檀家的言官大有人在,说他们把持朝政的骂声也从未间断,可刘义季却同刘裕和刘义隆不同。
    他并不没有将这些奏疏搁置一旁不予理睬,或是放任言官弹劾。而是直接将上奏之人召到面前来痛骂一顿,质问这些人,皇兄受害时你们在做什么?彭城王意图谋反时你们在做什么?朕持皇兄密诏入京,却被军队阻拦在外时,你们在做什么?
    一群什么都没做的人,凭什么资格弹劾檀家?
    有人脖子硬,又拿檀邀雨出来说事,却被刘义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赐了个“长舌大夫”的官职!
    按刘义季所说,檀家女一不是公主,二不是宗室,想嫁谁,愿嫁谁,与朝廷有何干系?言官怎么好意将此内宅之事摆到朝堂上来说项!
    不过等下了朝会,他又去寻了苍梧尊者。尊者问他,当真不怀疑檀家,不怀疑檀邀雨?
    “你猜他怎么说?”姜乾还故弄玄虚道。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檀邀雨同刘义季一直是针尖对麦芒。
    “还真被你猜中一半,”姜乾乐道:“小皇帝说,以檀邀雨睚眦必报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嫁给杀母仇人的。他还说,你定是另有计划,所以将军权几乎全都交到了檀家人的手上,为的就是让你放心。若真有南下的一日,他定会身先士卒。”
    “身先士卒?”檀邀雨冷哼,“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个法子要出宫罢了。”
    姜乾知道邀雨不喜欢刘家人,便也没多说。确认邀雨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便又回静轮天宫了。
    嬴风不想邀雨总带着敌意去看刘义季,便劝道:“义季是不会重蹈覆辙的。他从过军,也在仇池种过田,他知道民之苦,也懂得君之责,他说信檀家,就一定会信檀家。”
    听嬴风这么为刘义季说好话,檀邀雨就有些不高兴,想起嬴风就是从大师姐那儿知道了情蛊已死的事儿,便气不打一处来地道:“你为他好话说尽,可知道他一直打大师姐的主意?他哪里是想天子亲征,不过是想去行者楼将潋艳师姐迎娶回宫!”
    嬴风错愕地睁大了双眼,“你说谁?……义季……和大师姐……他们……在一起了?可是……他们……差了好多岁吧……”嬴风一时间也算不清这两人年龄差了多少,只是想象一下两人成亲的画面都让他违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行!我得去给大师姐写信问清楚!”
    看着嬴风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檀邀雨同时报复了两个讨厌鬼,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有金丹固本,拓跋焘又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等春日秦忠志带着车队抵达北魏时,檀邀雨的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秦忠志见状也是松了口气,“见到女郎无恙,臣才算放心了。”
    “这话你不知说了几次了。”许久不见这张狐狸脸,檀邀雨忍不住打趣他道。
    “说几遍都不嫌多,”秦狐狸由衷道:“若得女郎平安无事,臣说一辈子也不嫌多。”
    檀邀雨闻言笑得开心。于她来说,秦忠志早已不是臣子,而是同家人一般。只有家人,才会真心实意盼你康健快活。
    “国中一切可好?”邀雨把自己最喜欢的糖粘子推给秦忠志,示意他赶紧尝尝。
    秦忠志伸手取了一个吃,甜得牙都粘到了一处,含湖道:“都好,都好。两郡本就没有受损,只是安置其他郡的流民花了些时间和银钱。”
    檀邀雨依旧不放心,“两郡城内没什么空地了,这次从北边来了这么多人,你怎么安置开的?”
    “的确不易,”秦忠志答道:“老弱妇孺都尽量安置在了城内。您用自己换回了盖吴,他心中感念,带着人开荒山给流民住,更是让从前雇佣过泸水胡人的商队也以同样的价格雇佣流民。臣得知后,便出面以仇池国为中人,帮双方签订契约。如此双方也都安心些,有商队的活计,山耕产出前,流民们也多少能有些收入。”
    檀邀雨听到此处才算是放心了,也就是秦忠志在,否则就算北魏退兵,流民之乱也能毁了仇池。
    “辛苦你了,”檀邀雨由衷道:“拓跋焘送去的聘礼你可自行换了金银粮草分给大家,反正那些东西我也是用不着。”
    秦忠志此时却收拢起了笑脸,他放下手里的糖粘子,整理好衣摆,冲着檀邀雨行叩拜的大礼,“臣自知逾矩,却还是想当面问女郎一句,您当真不做这北魏的国母吗?”
    第七百八十一章 、择婿
    檀邀雨望着跪在她面前的秦忠志,抬手示意他起身,“你想问的,是我为何不做国母,还是我为何不嫁拓跋焘?”
    秦忠志直起身,却依旧跪在原地,“自是前者。您信上说,想还天下一个太平,可这太平未必非要推翻北魏。依臣愚见,若是成为这北魏的太后,女郎能给这天下的,定然比南宋的新帝要多。至于拓跋焘,女郎若不喜,想个法子除去便是。”
    秦忠志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似乎让拓跋焘悄无声息地死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檀邀雨叹了口气,“有些事,我此前未能与你说。如今也是时候告诉你了……我的寿数将近,怕是最多两年,我便要先行一步了。”
    秦忠志原本还挺直的上身一僵,急急膝行几步向前,“怎么可能?您看起来并无不妥啊!”
    可随后他又颓然地跪坐下去。他清楚邀雨当初的伤势,也知道南尘行者出山到北魏替邀雨疗伤,如今女郎会这么说,定然是南尘行者也无力回天了。
    “怪不得您会突然要到北魏为质……您将婚期定在两年后,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需要在两年内让北魏土崩瓦解……”檀邀雨接道。
    “女郎……”秦忠志眼圈一红,“若只得两年……”
    邀雨抬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不过我已经决定了的事儿,就不会改变。”
    秦忠志却意外地并没有就此听从邀雨的安排,“臣此番还带了一个人入北魏,可否请女郎先见过此人,再做决定?”
    檀邀雨有些不解地看向秦忠志,虽然两人之间经常互买官司,可常常只是心照不宣。然而这次,檀邀雨实在不知道秦忠志究竟是请了谁来,竟然说要劝自己回心转意。
    可等真的见到那人时,檀邀雨愣了许久才不确定地问道:“可是……花木兰?”
    面前人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就同秦狐狸说,女郎你一眼便能认出我!”
    檀邀雨欢喜不已,直接从案桌后走出,扶起花木兰,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秦狐狸是给你寻了什么养颜丹吃?才不过一年,你这皮肤怎么就养得如此溜光水滑了?”
    花木兰被檀邀雨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容貌虽有不同,小习惯却依旧不变,她挠挠头道:“这还是托了谢贵妃的福。女郎走后,秦狐狸碍于男女有别,就请谢贵妃带人照顾我。她见我常年从军伤了脸,惋惜不已,就用宫中的秘方帮我养肤。也多亏了仇池的商队往来照旧,甭管什么稀罕玩意,都能找得到。”
    “谢贵妃?”檀邀雨瞟向秦忠志,“怎么她还在仇池吗?”
    当初让秦忠志扣下谢贵妃母女和崔氏女,为的就是保住父兄。如今檀家地位已稳,这些人再留下去也无用,元月前她便已经去信,让秦忠志放人了。
    秦忠志见花木兰提起,便作揖答道:“此事还未及向女郎禀报。崔氏已经按女郎的安排回了建康。可谢贵妃……她不愿意走……”
    “不愿意走?”檀邀雨疑惑。
    “是。谢贵妃说,朝中已物是人非,她与公主回去,处境也只会更尴尬。无非就是做一辈子的金丝雀。她本就对锦衣玉食无甚贪恋,如今见公主在田间地头跑得欢,跳得高,笑得肆意,她便觉得满心再无所欲。还请女郎看在表亲的血缘上,容她们母女留在仇池。”
    檀邀雨虽然觉得谢贵妃的身份有些麻烦,可好在她生的是位公主,即便有人心存不轨,也所图有限。想她身为人母,为了女儿的快乐,愿意放弃锦衣玉食,邀雨心里难免感慨与向往。
    “既然如此,就留她们住下吧。无需过多照拂,但她们母女孤身在外,又手无缚鸡之力,也别让人欺了她们。”
    秦忠志早就猜到女郎定会心软答应,此时笑道:“这倒无需女郎操心。小公主虽长在宫中,性子倒是活泼,开言又早,虽住在民宅,却颇得邻里喜欢和照拂。因知她们与天女是表亲,还有人戏称小公主是小天女。”
    檀邀雨闻言,敏锐地打量了秦忠志一眼。秦忠志虽然经常在她面前念叨些琐事,却不是会将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人。
    两人心有灵犀地没在花木兰面前多说什么。可却是已经把十分重要的事情商量完了。先皇刘义隆的独女,新帝刘义季的甥女,这个小天女,能带给仇池的好处,远多于仇池给她的。
    “既然如此……”檀邀雨忽然似松了口气,“护好她。”有这位小公主在,至少……她死了以后,仇池依旧能有一世安稳。
    秦忠志心领神会,郑重作揖,“喏。”
    放开谢贵妃的事儿不再多谈, 檀邀雨又扭过头,看向花木兰,关切道:“你的伤可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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