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九枝还在等消息,我暂离了卧房去找他。九枝老老实实候在原地,袖着手,正眯眼看府院上头。
“看什么呢?”我走过去。
“翠玉来过。”他比划着说。
“是,”我叹口气,“没办法,这件事不太好解决,只能找她这个碎嘴子帮忙了。”
我又把那些事情对他说了说,九枝听得面色严峻。他忽然从衣袖里拿出了我娘亲那本万鬼通辨书,翻了翻,摊开给我看。
“冥嫁?”我看着书上写的,念出了声。
这是我娘亲记下的一个见闻,大致是说,在某些地方,男女未婚便故去的,家里人会给他们找个新死的人婚配,在阴间凑成一双,有的人家还会为此大操大办,除了拜堂用的是空棺或者衣物,其余跟活人无异。
我一阵恶寒。这什么鬼习俗啊?人都死了还不让安生?
但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这些习俗里,有找活人冥嫁的。至于方大小姐梦里见到的媒婆和轿子,就没提了。
“书里没有其他和此事有关的?”我问九枝。
九枝摇头。
奇了怪了,会是什么呢?
方家小姐和夫人都被我关在卧房内,我也没了顾忌,索性喊上九枝一起回到卧房门口,借九枝一点妖气,给卧房又上了道咒。
剩下的便只能等。我静静倚在门边,听着屋内隐约的说话声。希望有夫人陪着,小姐一时半会儿不会睡,眼下的状况,她万万不能再睡了。
好在翠玉没让我等太久。天刚黑一点,我就听到窸窣声,一只黄鼠狼从外廊上方飞快爬下来。
“哎呀,可累死我了!”翠玉化了人形,大咧咧在廊柱上一瘫。
“探到什么了?”我忙问,“有异样吗?”
翠玉翻我一眼。“你这孩子,没良心,都不让我喘口气……喏,找到这个东西,你看看吧,我也不认识。”
她扔了一团物事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团缠在一起的红线,红线上还挂了几张黄纸写的符。
这红线倒没什么,但这些符……
我从怀中拿出我爹那本“玄法正道天策”,快速翻找着,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的符的样子,和那黄纸上一样。
一瞬间,我心沉了下去。
“这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我问翠玉。
翠玉被我严肃的脸色吓了一跳。“在哪儿找到……离这儿挺远的,城里一个破旧人家,”她答道,“我循着一点阴气,好不容易才摸过去的。”
“那家人是谁?”
“没人了,就一个小破屋,都荒废了,我化人形问了问邻舍,说这家就一个男的,挺年轻,但早死了,死了差不多三个月。”
她撇撇嘴。“你是不知道,邻舍说这人是自戕的,自己寻了根绳子吊在房梁上,可吓人了,还是邻舍给他收的尸,要不是后面谁也不愿进他的屋,这红线保不齐都要一起下葬……”
翠玉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红线、纸符、自戕的男子、媒婆、轿子……
“坏了。”我收起红线,扭头就冲进卧房。
三
舜华一直候在门后,我这一冲进去,差点儿把她吓个好歹。
我示意她别做声,悄悄把她拉到门外,又掩上门。
“舜华,我问你,”我说,“你同你家小姐之前出门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陌生男子,叨扰小姐的?”
看舜华又要摇头,我赶紧追道:“你好好想想,往远了想。”
舜华苦苦思索了好一阵子,忽然张大了嘴。“啊呀,是有一个。”她说。
“是什么人?何时遇到的?”
“快有一年了……”舜华说,“就是上元节逛灯的时候,我本来正和小姐看着灯,有一个登徒子突然过来,说要娶小姐,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说……”舜华脸红了,“说想和小姐同床共枕、鱼水之欢……”
翠玉在旁冷哼了一声。“恶心。”
“后来呢?”我又问。
“小姐自然没答应嘛,”舜华说,“叫他滚了。后来他就守在小姐出门的路上,又拦了小姐两回。”
我急得要跺脚。“这么大的事,之前问你怎么不说?”
“小姐生得好看,这种事常有的呀。”舜华还不乐意了,“而且你之前问的是最近,这又不是最近……”
……你傻啊!
我也不好跟她发火。“那么,那人又来了两回,就没来了?”
舜华点头。“三个月前就未再出现过了,许是小姐当时对他说了狠话吧。”
“狠话?”我再问,“你家小姐当时说了什么?”
“小姐说……”舜华抬头细细回想,“哦,小姐说,’除非你死’。”
我心里一咯噔。
“你在这里等着。”我扔下舜华,再冲进卧房里。方家夫人正遍寻话题和小姐苦聊,免她困觉,看见我倒像是见了救星。
“有法子了?”她问。
我没回她,径直问方家小姐:“玉蕊,你上元节逛灯的时候,是不是遇见过一个登徒子?”
方玉蕊起初还浑浑噩噩的,想了想才记起来。“是有的……”
“此后他又扰过你两次?”
方玉蕊轻点下头。
“你对他说了,’除非你死’?”
方玉蕊又点头。
方夫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登徒子……蕊儿你怎么没同我和你爹爹讲过?”
“我害怕……”方玉蕊怀抱着膝盖发抖,“我原想狠狠责骂他一句,他也便死心了。”
我暗自叹口气。“你责骂他是他活该,骂得再狠也理所应当,不是你的过错,”我说,“但这登徒子却当真了,他真以为他死了,便有机会同你成亲。”
“这是何意?”夫人问。
“这登徒子……”我斟酌下语句,“他在半年前自戕了。”
夫人缓了缓才听明白,一下睁圆了双眼:“莫非是——”
我又叹口气。“他如何死的已不重要,但他死时,身上带着这个东西。”
我把那团红线掏出来,给夫人看。“红线意指姻缘,将他和玉蕊相连,红线上挂的符,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这是指婚配的邪咒。”
“邪咒?”
“这本是外方道术,”我耐心做解,“世间有求所爱不得之人,便拜外道之士求来,日夜供奉,希冀借法术强行同他人成一段缘分。其实都是外道之士拿来诓钱的,寻常时对人并无效用,但有了这登徒子的阴气助力,却有了索小姐魂魄的本事。”
我略一顿,又道:“小姐那梦里的媒婆、轿子,皆不是梦,是来寻她成阴亲的。”
这事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但这样说夫人该能懂,何况个中还有蹊跷,只是我还没想通。
“师傅意思是……他死了,拿这个也要我女儿死,在地下和他做一对?”夫人面上一阵惊惧一阵忿怒,“这人怎么如此恶毒?!”
方玉蕊也吓坏了,直往床深处躲。
“你们别着急,”我说,“虽然这符险恶至极,但了解了根由,我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只是……“不过这法子,不太好看。”我又说。
我没吓唬她们,是真不好看,而且……很臭。
这是我爹写在书上的,旁边还歪歪斜斜注了几个大字,“能不用就不用”。
因为吧,这法子要用到的,尽是些污秽东西。
鸡血、鸡粪、鸭血、鸭粪、狗血、狗粪、猪血、猪粪,再加上人的便溺,是谓“九秽之法”,莫说是鬼怪,人闻见怕都要死过去。
我爹原意是,这法子是他用来对付那些最厉的恶鬼,但我想在这里该也用得上。
虽然是猛了些。
要不是这大户人家,一时还真凑不齐这么多脏污。方员外一声令下,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东西便分别装在九只盆里,一样样搬进来了。
家丁们一个个手拿汗巾捂着口鼻,放下盆,头也不回跑出了屋外。方玉蕊原本失魂落魄,此时也嗅嗅鼻子,皱起了眉头。
“娘亲,好臭……”她看向方夫人。
夫人面色也不好看,但为了女儿,她竟强忍了下来。
“好女儿,既然师傅说此法有用,你且先忍耐忍耐。”她安抚女儿。
我早给我口鼻上施了术,冲淡满屋的异味,又给方玉蕊和夫人先后施了一遍。
“这样多少好一些,”我说,“但难闻还是难闻的,只需忍三个晚上,好么?就三个晚上,玉蕊放心睡觉,我保证那梦你不会再做了,三天一过,一切当可平安,以后你都可以安睡。”
方玉蕊迟疑着点点头。夫人扶她躺下,又帮她用被子盖住下半张脸。
我将那九盆秽物沿床周一字摆开,带着夫人和舜华离开卧房。
“这里我守着,”我说,“你们大可放心,去歇息便是,明晨再过来。”
家丁送她们两个回房,我稍稍松了口气,在卧房门口坐下。
九枝和翠玉这才从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妖怪面目扭曲,皱成一团,翠玉不断用手在脸前呼扇着。
“可臭死我了……”她从牙缝里说,“你这是搞什么啊?我估计有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了。”
“你以为我乐意啊?”我呛她。
“这又是李修德教你的歪门邪道吧?”翠玉干呕一声,“这样方家小姐就不会被梦给魇了?”
“嗯,”我说,“你也能回去了,这次麻烦你了。”
可翠玉看看我,又看看九枝,忽然也坐在了我旁边。“算了,我陪陪你吧。”她说。
“没事的,”我冲她笑笑,“还有九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