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捡垃圾是她的兴趣爱好吗?
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姬殊决定忽略这个猜测。
他看向一旁拧帕子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芃芃抬头粲然一笑:
“公仪芃,姐姐可以叫我芃芃。”
他又问:“你为何一个人住在这个小院?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和他的猜测差不多。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提起这种话题,这个五岁的小姑娘却始终很平静,没有任何他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委屈难过。
“你……”
“姐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哭的。”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杏眼圆圆的小姑娘严肃道:
“因为我很强!”
话本里那些日后必成大器的主角都是没有父母的,所以她才没有父母,这有什么好哭的?
这说明她以后会变得很厉害!
至少比公仪府上那些受了伤只会找爹妈哭的小孩子厉害多了!
然而身为正常人的姬殊并不能理解芃芃的神奇脑回路,他只是在心里确定了这小姑娘的脑子好像真的有点怪。
“少主少主,我回来了——!”
鸟雀振翅声在窗外由远及近响起,姬殊循声看去,一只孔雀蓝的山雀从窗外飞入,它飞得肉眼可见地费力,仿佛稍慢一些,它的小翅膀就要负担不起圆润的肚腩而坠落。
姬殊眯起了眼。
会说话,是只灵妖吗?
蹲在芃芃头顶的灵妖也在用它那双豆豆眼打量姬殊。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的长相呢?
小山雀从它贫瘠的脑子里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当它看清这人长相的时候,整个小破屋子都被他照亮了几分。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是贼,一看这打扮就是修真界的臭修士,晦气!
“少主,您平时捡小破烂回来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连半死不活的人也捡啊?”
芃芃认真争辩:“秋秋,你不可以说我捡的都是小破烂,我捡的明明都是有用的宝贝。”
叫秋秋的灵妖歪歪头:
“那个裂口的小破瓶难道不是破烂?”
芃芃一脸神神叨叨:
“那不是普通的瓶子,等它吸取了天地精华之后,就会出现神奇的绿液,滴一滴就能催熟灵草!”
“那个缺角的便宜玉佩?”
“凭我的直觉,我觉得里面肯定藏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空间,有灵泉有灵田的那种!”
“……那那些你从草丛里随便捡的旧书?”
芃芃震惊:“怎么能说是随便捡的呢!那可是从悬崖下捡的!悬崖下呢!”
“……”
“……”
听到这里,姬殊总算明白这小姑娘与众不同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了。
一言以蔽之——
话本看太多了。
仿佛是从秋秋无语凝噎的豆豆眼中读出了质疑,芃芃将自己捡的那堆小破烂抱到姬殊面前寻求认同。
“虽然现在它们看上去很普通,不过,万一以后会变成了不起的宝贝呢?姐姐你见多识广,修真界肯定有这样的厉害法器对吧?”
不,厉害法器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它们大部分生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但姬殊对上小姑娘无比期待的目光,默默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算了,哪个修仙之人在刚刚步入仙途时没有幻想过奇遇呢?
就像很多年前,宗门在易子而食的人间饥荒中救了他时,还是个小男孩的姬殊也以为是天上仙人下凡救世,连师兄递给他的一颗辟谷丹,他都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以为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
后来迈入仙途,才知人道渺渺,仙道茫茫,哪里有那么多话本里的奇遇?
比起奇遇,更多的是欲望,是怨憎,是求不得,是生死别离。
“……可能吧。”姬殊含糊其词。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更亮了,转头得意地跟一旁的小肥啾炫耀:
“你看你看!人家修士姐姐都说有了!”
小肥啾一双豆豆眼瞪得溜圆,显然半信半疑。
“——但我确定你捡的那些剩菜剩饭必定不是什么宝贝。”
姬殊看向桌上那堆散发出冷腻味道的剩菜,无情地开口:
“拿出去,倒掉。”
芃芃大惊失色,护食地一把抱住:
“不行!人挨饿,就会死!”
“……不会饿死你的。”姬殊从芥子袋中取出了一个白瓷瓶子,“这是辟谷丹,吃这个就不会饿了。”
辟谷丹对于有钱修士来说不过是日用品,但贫穷如芃芃,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
从前她也见公仪家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吃过辟谷丹,那些自幼洗髓伐骨的少年少女们不食五谷只食丹药,轻盈脱俗如天上仙人,偶尔瞥见蹲在地上将泥巴搓成仙丹玩的芃芃,他们虽然不会多言,但眼中写满了不解与嫌弃。
芃芃接过瓶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在手心,舔了一口。
“……是甜的诶。”小姑娘的脸颊似金鱼似一鼓一鼓,感叹道,“原来修仙界的丹药都这么好吃吗?”
她嘎巴嘎巴嚼着辟谷丹,忍不住想:
这个姐姐好像不仅有钱,还很多才多艺。
入赘给她是不是就能天天吃这么好吃的糖丸了?
……那她们必然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姐姐!我来帮你疗伤吧!”
姬殊眼看着这小姑娘突然打了鸡血,一脸严肃地要扑上来扒他衣服。
他倒是有心阻止,只是毕竟重伤,又故意没吃丹药恢复,一时不察还真让芃芃一把薅开了前襟,露出了他被剑气灼伤的斑驳伤口……
以及赤裸的上身。
姬殊想,这下她至少该知道自己不是女人了吧。
然而没有见识的五岁小朋友盯着他的胸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的几秒中似乎在和什么做对比。
最后她语气老成地感叹:
“没关系,姐姐,小小的也很可爱。”
姬殊:?
说完芃芃便在姬殊的芥子袋中翻了翻,取了一件干净的白色里衣出来,又拿自己的剪刀认认真真剪成了布条,一个一个打好结。
做完这一切后,小姑娘兴高采烈地举起一根长布条,仿佛在炫耀什么玩具似的给他看。
“绷带做好啦!等我给你缠上这个,姐姐你就不会流血了——我看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电视是什么?
姬殊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这孩子并不是真的要医好他,她很有可能只是在模仿什么东西玩。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印证了。
“少主!不好!您怎么把自己绑进去了!”
一旁的小肥啾见势不对,慌乱地叫了起来。
缠得认真的小姑娘这才发觉不对,她记得给人包扎伤口确实是这样做的啊,怎么绕来绕去,她的胳膊也被绕进去了?
芃芃震惊:“怎么会这样!它把我捆起来了!可恶这衣服原来还是个法器吗!”
……那只是普通的布而已。
然而满脸写着“我就知道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小姑娘却不这么觉得。
“是棉布精!姐姐救我!”
“少主莫慌!我来救你!!”
“啊啊啊好痛!笨蛋秋秋你叨的是我的脑门!”
一人一鸟拆带子拆得鸡飞狗跳,期间姬殊的伤口被手肘怼了六次,下巴被脚踢了三次,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断气,应该不是因为伤势过重,纯粹就是被这俩人折磨的。
一直到二更天,屋里才稍稍安静下来。
——因为这俩人居然累得睡着了。
趴在姬殊身上的小姑娘睡得香甜,细骨伶仃的手臂还虚虚抱住他的胳膊,那只叽叽喳喳的小山雀也收拢翅膀躺在他腹部,毛茸茸地团成一团,还在睡梦中用头顶蹭了蹭小姑娘的额头。
姬殊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芃芃的睡颜。
他一贯浅眠,一整夜睡不着是常事,哪怕睡再软的床,闻再助眠的香,也很难踏踏实实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