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眼盲,这个世界之于她也是如此,人人身上都蒙着一层雾,以为能看清楚的每个人,其实都是朦朦胧胧的,谁也看不清谁,就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风从新风系统里吹进来,是冰凉的风,连空调暖气都驱不了的冷意。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勾了下嘴角,没勾起来,嘴角下耷着,神情凝重而严肃。
她的逃避让他心生悲凉。
他第一次想逼她,从她口中听到一句真真切切的实话,而不是那些连他都已经分不清真假的好话。
她之于他像是荒山中的深谷,他朝着深谷大吼,深谷回应他以回声,他以为找到了共鸣,于是一次一次喊着“我爱你”“我爱你”,山谷也一次一次回应他“我爱你”“我爱你”,当他声嘶力竭了,想听山谷再朝他喊一次“我爱你”,却发现山谷再没有声响了。
所以,山谷,山谷,你是真的爱我吗?
他在爱和不爱的天平中摇摆不定,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否则显得他这四年,多么荒谬。
他无力地对她说:“如果我不是开玩笑呢?”
她眼眶已经红了,嗫嚅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不能给你一个不负责任的回答,家傲。”
他看她良久,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他把额头埋在了手心里,往上一下一下捋着头发,紧摁着头,好一会儿,他兀地起身,沙哑的声音说:“我出去走走。”
她不知所措,只能点头,“……好。”
他的脚步声逐渐离开,她呆坐了一会儿,摸到了那盘苹果。
裴嘉洛回来的时候,见嘉怡正低着头,将苹果一块一块塞进口中,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费力地咀嚼。
“怎么吃这么多?”
他走进来。
她一口还没吃完,又将一块塞进口中。
“嘉怡。”他加重了语气。
眼看着她根本没有吞咽,又囫囵要塞一块进去,裴嘉洛捏住了她的脸颊,一点也不嫌恶地将食指探进她口中,将她口中的碎苹果块抠出来,她侧头要躲,裴嘉洛强硬地扭过她脸颊,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嘴唇湿润,他的嘴唇却干燥,仅仅只是贴了贴她的唇,很温柔的吻,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却从唇瓣直通大脑,嘉怡呆若木鸡地怔住了。
他分开了这个吻,苹果味的水汁已经沾湿了他的唇瓣。
在她微张着嘴时,他将她口中咬着的最大的那块苹果拨弄了出来,将一手的苹果扔在了卫生纸上,又抽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和自己的手心。
他说:“不喜欢就不要吃了。”
嘉怡后知后觉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唇,她难以置信道:“你亲我?”
他反问她:“不能亲?”
她浑身发起抖来,简直难以抑制愤怒,“你要订婚了,裴嘉洛,你这是……这是……”
她抬起手简直想一巴掌扇他脸上,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他一把掐过她的腰,说:“你是今天才认识我吗?”
她的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她拼命要挣扎,被裴嘉洛紧紧扣住了肩膀。
“抱一下,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隐忍。
嘉怡抵触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
裴嘉洛的手从她的头顶摸向她的后脑勺,轻轻捋着她的头发,低喃着说:“傻妮儿。”
嘉怡才平静下去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傻妮儿”三个字,实在是,实在是,太像她回忆里的那个声音了。
像到,她想说只是相似而已,都骗不过自己。
“裴嘉洛……”
“嗯?”
她喉咙发紧,道:“你是不是早就认识过我?”
他笑了,却是说:“可不是啊,从你出生我就认识你。”
“小小的,包在襁褓里,哭包一样,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我那个时候可真是嫌弃你,吵死了,用手指按住你嘴巴,让你歇会儿,你还咬我,小狗似的。”
“后来有天,你不见了,他们说你生病了,死掉了……”
他贴着她的脸颊说:“可后来我又见到了你。”
“那次你真的快死了。”
“我和所有人说,钱无所谓,我要她活。”
他抱着她,又说了一遍:“钱有什么所谓,嘉怡,我要你活。”
她战栗起来,她控制住这种颤抖,声音低哑说:“每个人心里都关着一只野兽,有人驯服了野兽……”
“有人被野兽驯服了。”
他抚摸着她的脊背,道:“我把它驯服了,不要再担心它伤害你了。”
“裴嘉洛……”
“你为什么!”
她几近失声,仓皇而又无措地抱着他,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过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嘉怡。”
他抚过她的肩背,问她:“你知道De Clérambault’s Syndrom吗?”
她摇头。
裴嘉洛笑笑,“嘉怡,‘医生’只是你心理的投影,你喜欢的只是那个在你困境时候拉过你一把的手,而非是我。”
“那你呢?”她问他,“你又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知道答案的。”
“我不知道。”
“那就……永远都别知道吧。”
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少女拉拽下他的领带,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说:“生日礼物我收好了。”
他那时候严厉地告诉她:“嘉怡,我是哥哥。”
她侧了侧头,无所谓地盯着他说:“哦?那有什么关系。”
后来很多个夜晚,她都会来找他,不依不饶地要他。
不讲道理。
他是被海妖引诱的人,纵使想要抵抗,还是无可遏制地坠落进编织的荒诞美梦中。
他喜欢她了。
她却喜欢上别人了。
你看,爱这件事,多么不讲道理。
——
“De Clérambault’s Syndrom”,又称小德综合症,指患者对于医生产生一种假想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