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婕摇摇头,“只是意外罢了,谁能料想福王如此丧心病狂。”
“姑娘应对及时,才保住了你我性命。”回想起当时紫茴姑娘在席上与假德王的一唱一和,高子墨感觉又是好笑,又是后怕。
“是保住了我自己的小命。”就算当时被揭发谋反,福王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到将高大将军的独苗儿给弄死好吧。
“其实你当时提醒我了,我却茫然不觉,实在惭愧。”高子墨低头道。
吴婕在两人临别之时,故意说什么公主生前最爱白鹿山后山的丹枫,其实白鹿山的枫林生长在前山腰上的。
高子墨当时察觉不对劲儿,却未能深思。直到后来听到福王谋反,东越德王行刺的消息,才恍然惊觉,赶去寻找吴婕。
“世子并非我东越之人,景物自然记不清楚。”吴婕笑道,她那时也只是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态度。幸而一切都过去了。
两人略谈了几句,高子墨就体贴地道,“你们离别长久,想必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先不打扰了。”
经过一天的休整,德王一行人很快恢复了精力。
父女两个也将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彻底理清。之前他们果然被囚禁在了一处山庄之内,这些天的囚禁生活,再加上之前爱女身亡的噩耗,德王整个人都憔悴瘦弱。
如今终于时来运转,父女团圆。
吴婕低声讲述着这一路的经历,为了避免父亲忧虑,偶遇元璟,还有葡萄美人的事情,吴婕都回避了,饶是如此,这一路经历也足够曲折离奇了。
听到女儿的讲述,德王时而惊恐,时而愤恨。
“想不到紫茴跟了你那么多年,日常也算恭谨”
“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紫茴选择的,也并非单纯的背弃我。”吴婕低声说着,如今尘埃落定,对这个背叛自己的人,比起愤恨,她更多了一份释然。若非重生一回,知晓北魏国势不可抵挡,她也不会如此选择了。
“婕儿,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抬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德王满是怜惜。
“女儿不辛苦。”吴婕笑着摇摇头,这一路虽然历经风霜,但是想到日后的悠闲生活,什么都值得了。
如今天下皆知,东越的锦宁公主已经身亡在了金芜城内,再也不必发愁和亲这回事儿了。
德王也一脸喜悦,他本就不想让女儿去和什么亲。如今能一起回家,简直迫不及待。
虽然回去之后,女儿还要更换一个身份,但那都是小事情了。
“我正想着京城也呆腻了,年后就向皇兄提请外放任职,到时候带着你娘和婉儿,咱们一家去东海边上过日子。”德王喜滋滋地说着。
“那一定要选泉州城,听说那边商旅云集,海鲜最是美味。”吴婕满目憧憬。
“哈哈,正好泉州的知府明年要高升了,那就选定此处了。”德王放声大笑。
在美好的未来实现之前,使节团还有几件大事忙碌。
金芜城刚刚经历了福王叛乱一事,年轻的皇帝以雷霆手段将叛乱压制下去。城内在短短数日之后,就恢复了旧有的秩序。
福王本人据说畏罪自尽了,其死忠党羽被绞杀干净,其余的但凡及时回头,一概既往不咎。朝野上下一片称颂皇帝宽宏大量,恩德无双。
吴婕听着消息,比上一辈子的处置要宽松很多,也没有动辄数千人的杀戮。只怕皇帝继位不久,也是担心政局不稳。
福王叛乱消停下去,皇帝第一件提起的,就是锦宁公主的后事。
对这位不幸夭亡的公主,对外公开的说法依然是南陈奸细的手笔,并未栽到福王头上,不过福王府依然有守备不力的职责。
皇帝悲恸万分,召见了东越的使节团,赏赐极为隆重。
府衙置办出了临时的灵堂,皇帝前去致哀,并奉上祭文。这一场祭礼之后,公主的遗体将被带回京城,以皇贵妃的礼节葬入皇陵之内。
自己出席自己的丧礼,这种经历还是挺玄奇的。
做戏做全套,吴婕顶着紫茴的名头,也去灵堂装模作样祭拜了一番。
在灵前,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人死如灯灭,如今恩怨了结。我并不责怪你了,只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放下往事,重新投个好胎。”
转身离开了灵堂,吴婕准备找到父亲一起回公馆。这一场祭礼之后,他们也该启程返回东越了。
她来到偏厅,一眼就看到父亲脸色铁青,极为难看。偏偏旁边几个同来的礼官都一脸喜色,对比鲜明。
他们逢迎的对象正站在大厅中央,一脸得体的笑容。
转头看见了进门的吴婕,笑道“这位就是紫茴姑娘吧”
吴婕一愣,眼前之人看着三十上下年纪,白面无须,眉目清秀,如果不是略显尖锐的嗓音,更像是个温雅的读书人。
她立刻认出,是元璟身边得用的内监总管万崇济。虽然是掌权的大太监,却为人公正严谨,说起来,上辈子她失宠避居深宫,还曾经得他照料呢。
此时望着吴婕,万崇济满是笑意“恭喜姑娘了。代主入宫,也是一桩佳话。”
什么叫代主入宫
吴婕只觉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对面众人嘴巴开合,在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第33章 养女
连续一位太子,一位公主, 折损在了与北魏和亲的道路上。于情于理, 北魏不可能再向越国提出和亲的要求了。
但两国之间的姻亲之好也不能这么了结。
将锦宁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册封为贵嫔,足以彰显皇帝对东越的礼遇,和对公主的深情怀念
我xx○○你的深情怀念
吴婕真的要骂出来了, 站在房间里, 她用力捶打着被褥, 眼泪夺眶而出。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 万崇济送来一道旨意,公主虽然不幸亡故,但听闻这个紫茴姑娘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忠心耿耿,为护主人跌落河道,九死一生, 尚不忘寻找故主。如此忠烈, 理应表率。于是皇帝册封公主的贴身侍婢紫茴为贵嫔, 代主入宫,缔结两国姻亲。
这件事他甚至没有跟东越使节团商议。
毕竟不过是一个婢女,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到头上,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千里送鹅毛, 礼轻人意重。
肥鹅被刺死了。于是仁慈的皇帝给了东越这样一个送鹅毛的机会,而且将这根鹅毛用重金裱了起来, 高高悬挂在大殿上, 悬挂在天下人的面前。
贵嫔作为大魏后宫四品的封号, 是有玉碟金册的。如今封赏给一个贱籍婢女,足以彰显大魏的诚意了。多少名门贵女入宫都没有这个位份呢。
难怪刚才听闻此事的礼官一个个笑逐颜开,迫不及待接过了圣旨。
除了他们父女
吴婕全凭着一口气,才没有当场撕破脸皮,她跟着父亲默默返回了使节公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任凭何人,历经风霜,熬过杀劫,眼看着莫大的希望就在眼前,却被一道旨意硬生生扼杀了。都要崩溃痛哭不止。
元璟这王八蛋,怎么没有死在刺客的剑下
她用力捶打着枕头,只恨当初手里没有刀子,直接将那人捅死算了。
痛哭了一场,推开门,却见父亲正站在门前。
吴婕扑在父亲怀中,痛哭失声。
德王拍着她的肩膀,迟迟无法言语。
“婕儿,我去向大魏的皇帝说明,你在故乡已经有了婚约。”德王反复思量,也只找到这一个法子。
“父王,不必了。”吴婕站稳身形,擦了擦眼泪。
有了婚约又如何,皇帝一声令下,就算是已经嫁作他人妇的,还不是照样得入宫。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婢女。
“若这真是命,我认了。”吴婕低声说着,收起了眼泪。
女儿的乖巧让德王更加心痛难耐。
他悲恸的不仅仅是女儿要入宫,更可悲的是,女儿这辈子只能以紫茴的身份入宫,以紫茴的身份活着了。
甚至要谨小慎微,不能泄露身份,否则将是欺君之罪。
“等我返回朝中,奏请皇兄,收你为养女,然后为你册封郡主的身份。”德王低声说着,满心悲怆,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这边父女抱头痛哭,那边万崇济传达完了旨意,很快返回了御驾下榻的行宫。
进了正殿,年轻的皇帝正在跟西林卫统领蔺德胜和大理寺卿沈思书说话。
万崇济垂手立在一侧。
“尚未来得及刑讯出什么,便服毒自尽了。”沈思书低眉顺眼地说着。
元璟脸色冷飕飕的“折腾了这许多日子,只抓了两个人,百般小心,竟然还是让人找了空隙自尽了,这隐卫司真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万崇济立刻明白,他们是在谈论福王谋反一案的幕后乱党。之前宫中就收到秘密消息,福王这些年来暗中积蓄力量,豢养死士,尤其招揽了一批能人异士,想要谋反。
其中颇有几个才干非凡的,不仅替他招风招雨,还日夜鼓动野心。皇帝早知此事,隐而不发,是因为刚刚继位,南北战事不断。所以只想将福王谋反一事拖延着。
本以为按照福王的部署,最早也要一年半载之后才起兵。那时候朝廷也早已布好大网,正可以将其一举拿下,不费吹灰之力。
没想到福王很多部署还没准备好,如此匆忙就谋反了。
还在西北平乱的皇帝听闻了消息,只能先搁下夜阑国的叛逆,匆匆易装南下,来到金芜。以身涉险,亲自入城安抚人心,险些连一条性命都丢了。
如今跟南陈局面紧张,西方叛乱又起。这福王好死不死,卡在这个时间点儿上谋反,还将越国的公主也给弄死了。也难怪皇帝这些天气不顺了。
听闻福王之所以会提前谋反,就是因为受了几个谋士的鼓动,尤其那名玉衡夫人,半年前来到金芜,福王对其言听计从。
沈思书咳嗽了一声,道“虽然尚不能完全肯定,但这玉衡夫人身后,只怕确实有南陈的手脚。”
“此人来历神秘,一开始按照南陈宫中的传言,似乎是皇帝的新宠。但不久之后,又有消息传出,这玉衡夫人似乎是出身山林的隐逸,医术通神,南陈朝中重金邀请前来为皇帝看病的。我们揣测着,多半是南陈暗部的重要之人”
蔺德胜道“想必是南陈听闻了东越与我朝再次联姻的消息,所以鼓动福王铤而走险了。福王身死,只怕也是这些人见势不妙,暗中下手。”
福王身死,连首级都不翼而飞,这又是一个让元璟气愤的消息。福王死了无所谓,甚至因为那件事,他早有杀福王之心。但福王不能现在死这关系到朝政的稳定,原本平定了这次叛乱,他还想着将人先圈禁起来。
捏着手中的玉扳指,最终,元璟吐出一口气,吩咐道“封闭全城,许进不许出,给朕搜,就不信将这金芜城翻转过来,还找不出这些人。”
几个人赶紧低头领命。
正事说完了,万崇济瞅准空隙,上前禀道“皇上,封赏两位娘娘的旨意已经传达过去了。”
元璟嗯了一声,脸色和缓下来,随口问道“可有什么表示”
万崇济回道“几位副使都欣喜非常,连说感激皇上恩德。”
元璟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说德王本人并无欣喜之意了。”
万崇济冷汗“德王有些震惊,想必是感觉出乎预料之外吧,但还是按照礼仪接旨了。”
顿了顿,他又笑道“奴才还有幸见着了那位紫茴姑娘,举止文雅,气度高华,有非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