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来时为了避免麻烦,沈蔓并未过多透露,是以这些人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比不得店内的“官家贵女”,这才拿这番话来暗示她。
若是前世的沈蔓,为了不惹麻烦,倒还真有可能让出玉簪,可不巧的是,如今的沈蔓,丝毫不想忍气吞声地活着。
她直接忽略了那伙计言辞中的暗示,大步跨了进去,“我倒想看看,是何人想抢我簪子?”
玉卿斋分内外堂。外堂摆放着的首饰与饰品定价一般不会太高,城中人人可得,可若想买些更精致独特的,就需去往内堂了。
沈蔓定制玉簪时,便是来的内堂,是以此时,她脚步不停,直往内堂去。
内堂中,隐隐有女子刁蛮的声音传出。
这声音,沈蔓倒还有些耳熟。她脚步缓了缓,并未直接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默默观望着。
“我都与你说了这么久了,你这人怎么就是讲不通!你可知本小姐是谁?”堂内少女身着华服,背影傲慢无比,“二皇子可是我表兄,得罪了本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掌柜的在旁劝解,“非是小人不愿卖与曹姑娘,只是这玉簪,是别人画了花样、特意定制的,早在七日前小人就已收了那位姑娘的定金,此时毁约,不但要付上大量违约金,也会对玉卿斋信誉有所影响……”
“你怕什么?”少女音色清亮,却透着一股刁蛮,“要多少钱,本小姐全给你出了。你若怕信誉受损影响生意,大不了我多买一些玉石,照顾你的生意,包你只赚不赔!”
“这……”掌柜一脸为难,“可小人是生意人,出尔反尔的事,实在做不出……”
华服少女有些不甘心,“可你将这玉簪卖与我,能获更多钱财,如此你也不愿吗?”
掌柜的犹豫着摇摇头,试探问道:“不如这样,小人找擅画的师傅,为曹姑娘重新定制一只玉簪,七日……不,最晚五日后,曹姑娘就可来取,怎么样?”
华服少女沉吟片刻,不甘心道:“好罢!看在你这人还挺讲信用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将这雇主的名字告知我,我亲自去找她商议。”
掌柜的一脸苦笑,“雇主信息不可泄露,还望曹小姐体恤小人……”
“来了!在这里!”
两人听闻这道声音,齐齐转身看向门口。
先前那名伙计高声言毕,笑得一脸谄媚,指了指身侧的沈蔓,“玉簪的主顾刚好来此,就是这位姑娘。”
在场中人,除了这伙计之外,其他三人皆是脸色一变。
掌柜的狠狠瞪了那伙计一眼,忙上前挡在中间,“曹小姐,小人……”
“好啊!原来是你!”曹兰若顿时瞪起了眼,对着沈蔓道,“原先我还想着,实在不行就算了,那既然是你的,这玉簪,今天我非要不可了!”
沈蔓默默叹气,远远扫了那玉簪一眼,点头道:“好,那就让给你吧。青莳,我们走。”
“你!你等等!”曹兰若三两步追上她,“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
沈蔓颇有些无奈,“我可没有看不起谁,这玉簪不是你想从我这横刀夺爱吗?我同意了,你拿去吧。”
曹兰若抿紧了嘴,“那我表兄呢?那我呢?”
沈蔓脚步顿了顿。
曹兰若眼眶有些红,“你说你成为我嫂嫂后,我就可以不用待在那个地方……”她狠狠擦了把眼泪,“你为什么要与表兄退婚?对你来说,这件事就像玉簪一样,你随手不要就可以让给别人的吗?”
沈蔓叹气,转身面对着曹兰若,“非是如此。只是我与二皇子殿下,确实不合适。婚姻之事,强求不来的。”
“那我呢?”曹兰若瘪了瘪嘴,“明明答应了我的……”
许是不想在沈蔓面前掉眼泪,曹若兰一把抢过那玉簪,赌气似地跑出了门外。
掌柜的站在原地,讷讷道:“那玉簪……”
沈蔓收回视线,道:“剩下的银子,我一并补了吧,那玉簪就当给她了。”
“不用不用,”掌柜连连拒绝,“本就是小人失约,怎好意思还让姑娘出钱……之后姑娘若还想定制,小人就不收姑娘钱了。”
沈蔓摇摇头,将银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玉卿斋。
身后传来掌柜怒声呵斥伙计的声音,青莳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曹家小姐,还在惦记着那时候的事啊……”
“身处那种境地,心中总要有个念想。”沈蔓低声道。
曹若兰的生母生下她没多久,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水塘里。曹威此人好色,后院妻妾成群,于他来说,曹若兰的存在根本就可有可无。
几年前沈蔓去过一次曹府,正碰上曹若兰被一群庶女围在中间欺负。将她救出来后,沈蔓给她留了不少伤药,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之后曹若兰三天两头来找沈蔓,每次都是鼻青脸肿地来,捧着大大小小的伤药与糕点回去。有次被欺负得狠了,曹若兰一边哭一边骂,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可她那样的地位,若夜不归宿,还不知要被那群不怀好意的女人们怎么编排。为了安慰她,加之沈蔓也确实心疼,就跟曹若兰说,等自己嫁过去了,就让曹若兰去跟她住,离那群人远远的。
年少时的承诺总是真心实意,可总也敌不过时光洪流的消磨。
当初信誓旦旦,自以为可以庇护他人,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尚且都是一团糟,又谈何顾及他人?
所以沈蔓食言了。
“总归是我辜负了她的期许。”沈蔓叹气道,“先让她冷静几天吧,过几日我去递个拜帖,看能不能约她出来。”
“小姐说什么呢!”青莳小声道,“有些事,本就身不由己。总得自己先站得稳,才能腾出手来拉别人。”
沈蔓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青莳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不情愿,“只是那玉簪……就这样给曹家小姐拿去了吗?那可是小姐特意给少爷定制的……”
“那只是个样式罢了,”沈蔓道,“我方才观之,花样有些粗糙,离我心中所想尚有些差距。本来今日也只是来瞧一眼,成品还需进一步细化。等细化后的玉簪得我首肯,匠人才会刻上兄长之名,如此才算最终大功告成。”
青莳咂舌,“原来还有这么多步骤,奴婢都不知道。小姐懂得好多!”
沈蔓淡淡笑了笑。
前世她就曾为沈青枫定制过这样一支玉簪,这才这般清楚其中流程。
只可惜那支玉簪,还未来得及送到沈青枫手中,她便被项承昀的手下暗杀,死在了荒郊野岭间。
青莳见沈蔓情绪低落,越发努力找话题,“这会儿天还早,小姐想去哪里逛一逛吗?奴婢听闻近日城中新出的戏文甚是受人追捧,小姐不想走路,去坐着听戏也行。”
沈蔓回神,随意点了点头,“左右无事,去听一听也无妨。”
车夫得了令,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街上而去。
昌都城素有“南弦北千”之说,其中的“弦”是城南弦音楼,而这个“千”,指的就是城北的千秋阁。
千秋阁戏曲是京城一绝,沈蔓赶至时,阁中已坐满了前来听戏的人,也幸亏青莳眼尖,竟给她找到了一张空桌。
有伙计给两人奉上茶果,沈蔓还没喝两口,戏便开场了。
也就在这时,身旁忽有一人站定,停顿片刻后,出声询问沈蔓,“这位姑娘,可否拼个桌……”
话未说完,沈蔓扭头看向他,那人顿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呆愣愣地瞧着沈蔓,眼睛都看直了。
好戏刚一开场就被人打断,沈蔓也不在意,淡淡回了句“你要坐就坐,戏已经开始了”便不再理他,视线继续投向戏台之上。
这一场戏编排的确实精彩,就连沈蔓一开始心思不在戏上,慢慢地竟也被吸引了进去,心神随着情节发展而被牵动着。等戏台落幕,台下寂静了几息,旋即喝彩声震天而起,不断有人将手中花枝抛上高台,表达自己对这场戏的喜爱。
沈蔓也忍不住跟着鼓掌,“青莳,带些银两,给那两位角儿打赏。”
“姑娘不必破费!就让在下代劳吧!”
沈蔓听到声音,这才想起自己旁边还坐着一人。
那人看着年岁不大,身上环佩叮当,派头十足,手中还拿着把折扇。忽略他那身花孔雀似的衣着,倒真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意味。
感受到沈蔓观察自己的视线,那人腰背挺得更直,声音沉着地吩咐小厮,“去,带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本公子与这位姑娘打赏的。”
小厮表情看上去有些无语,拿着银两下了楼。
那人“啪”地一声收起折扇,又“唰”地一声打开,手中挽花似的迅速摇了两下,“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沈蔓面不改色,“小女之名,不值一提。不劳公子挂心。”她让青莳拿出二十两,放在桌上,“素未谋面,怎好让公子破费。”
说完她给青莳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起身向外走去。
那人一急,就想追上去,却被青莳一下子拦在原地,“公子请自重。”
恰逢此时那两位角儿得了二十两打赏,亲自上前来向恩客谢恩,一群人将那公子围在中间,竟让他难以抽身。
青莳趁此机会溜出人群,跟上了等在门外的沈蔓。
门口处,停靠的马车陆陆续续离开,将偌大一片空地堵得水泄不通,沈蔓便也未急着上车,等着这些马车挪开再走。
看过戏文后,青莳明显感觉沈蔓的心情好了些,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小姐接下来想去哪里?可要重新为少爷挑礼物?”
沈蔓摇摇头,“暂时我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送给兄长,我再想想吧,实在不行,也只能再重新定制个玉簪了。”
“姑娘喜欢玉簪?”身后远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刚好认识城中不少巧匠,正好可以带姑娘前去挑选!”
主仆二人齐齐回身瞧去,表情皆是一顿。
方才酒楼那位公子,竟追上了两人。
沈蔓礼貌回之一礼,“此事小女自有决断,公子不必费心。”
说着转身就要上马车。
“姑娘!”那公子试图上前,奈何被青莳拦下,只好抬高声音道,“敢问姑娘……姑娘姓甚名谁!”
沈蔓假装没听见,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那公子顿时急了,居然展开双臂,拦在马车前,“姑娘若不说,在下……在下……”
似是觉得自己这般行径有些无赖,那公子犹犹豫豫,一时间竟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小厮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刚要踏出的脚步顿时又收了回去,以袖掩面混在人群中。
沈蔓颇有些无奈,“我与公子素未相识,公子何苦非要为难于我?”
那公子收起双臂,挠了挠头,“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是,就是想认识你,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也……”
他似是有些不甘心,面带希冀又看了沈蔓一眼。
沈蔓想了想道:“若你我有幸再见,我就告诉你名字,如此可好?”
“好,好,”那公子连连点头,忙不迭让开了路。
马蹄嘚嘚,渐行渐远,沈蔓刚要放下车帘,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对了,在下姓崔,名自明。姑娘请千万记得与自明的约定!咳咳咳!咳咳……”
车轮滚过,漫天烟尘,将那人呛了一头一脸,沈蔓忍俊不禁,对他点了点头。
那人见沈蔓对他笑,不由也咧开了嘴,旋即呛咳得更厉害了。
马车上。
青莳忍不住笑起来,“这人倒挺有趣的。”
沈蔓跟着笑了笑,随后叮嘱道:“虽然有趣,但也要敬而远之。那不是你我能结交之人。”
青莳皱了皱眉,随即想起他的名姓,不由惊异道:“姓崔?定国公?崔小公子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