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可我竟还保持着那一丝荒唐的希望。
是我太笨,笨到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能打动时轻。
而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我漫无目的在林中奔跑,只想甩掉扑天盖地而来的绝望。
渐渐的,原先照亮路途的萤火虫开始消失,眼前的路途晦暗不清。
然后,我撞进一个坚实的怀里。「白笙羽,你在找我,是么?」
颈后的印记随着扑上的灼热吐息开始发痛,我惊惶想挣脱,却动弹不得。
「没事的,毕竟你带有我的印记,我可要对你负责,你说对不对?」王洛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放开我!」我用手肘朝他胸口一顶,对方却文丝不动。
「这么不乖的人类可不是好榜样,跟上一个女孩子如出一辙。」王洛低低笑道。「知道最后莲王朝的公主怎么了吗?」
「你──」我顿时惊骇。「上次血月的始作俑者该不会是你?」
「看来时轻跟你说了很多?」我感觉到尖锐的东西抵着我的后颈,形成无声的威胁。「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夺走了我原先的未婚妻及守护者位置呢?我猜并没有。」
「请告诉我,全部。」我低声呢喃,试图表示顺从。
「恐怕不行,你的小狐狸追来了。」他冷笑一声,将我打横抱起。
白色的火焰如猛虎般袭来,距离我的脸庞仅一线之隔。
王洛脚一轻蹬,带着我跃上天际。「哟,时轻,你连你的小女孩都攻击?」
澄明的月色之下,整片墨色森林在脚下铺开。冷风袭上我的脸,使刚才的酒意清醒了好几分。远远的,我看见时轻飘在我们前几公尺之处。
这些妖狐会飞?逆天了吧?
然而,王洛马上否定了我的猜想。我们往地面落去,而他立刻又蹬上其中一颗树的枝干,再度将自己拉回天空。在这样一踩一跃的远距离跳跃下,我们离狐之境越来越远了。于此同时,时轻则在后头鍥而不捨追着。
很快,我们进入一座山洞,王洛也改为赤脚狂奔。
我不敢开口问问题,只能确定自己是在一路向下。
最终,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深处还有一池潭水。王洛轻柔地将我放下。「现在,我们得做点迎宾准备。毕竟,你是我最珍贵的『诱饵』啊。」
在我开口说任何话之前,王洛的指尖按上我颈部的印记。
火辣的疼痛袭捲上意识,夺走我所有的思考能力。颈部彷彿被浸过火焰的铁块烧灼,让人几乎窒息。
而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刻,几幕陌生画面闪过眼前。
我看见两名长相相仿的男孩子并肩站起一起,他们相互打闹着,感情极好。
月色之下,已经变成少年的王洛亲吻着沐曦。
红色的火焰袭捲整个湖畔,我看见曼陀罗花凋谢。
最后一幕,是时轻眼神痛苦望着他的离去,口中不停呼喊着一个陌生名字。
那个名字,并不是王洛。
我猛然恢復意识,大力喘息。
我一个人趴在冰冷的石地上,而王洛站在我面前,正与匆忙赶过来的时轻对峙。「你来晚了。」
我的大脑完全无法消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竟敢……」时轻瞪大眼,手臂上的火焰在一瞬间熄灭。「不!」
「是的,我把她烙印了,烙印在灵魂上的那种。」王洛平淡说出这项事实。「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你到底要我怎样?」缓了缓,时轻终于轻声开口。
「看你受尽屈辱的表情。」白发男人的表情变得愉悦。「来吧,想要救她的话,只能用你的烙印盖过去了,否则……我就让她死。」
灼人的巨痛再次自颈部蔓延,我痛到只能溢出破碎的呻吟。
「够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必牵扯她进来。」时轻一步步上前,表情却带着踌躇和……厌恶?
「来吧,让我看看,憎恨人类的你被迫烙印人类的表情!」王洛任由时轻走近,表情写满胜利。
厌恶,时轻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我抬眸,和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灰眸相接。
既然这么讨厌我,不如──
不如,直接放我死去吧。
他蹲下身,伸手将我撑起。
然后,柔软的唇触上我的后颈,就在印记正上方。
在这瞬间,我望见一轮明月映照在平静的湖心,带着一股寒意。下一秒,舒适的凉意带走所有痛楚。如此温柔,宛如飘盪的柳絮。
王洛放声大笑。「你终究还是为了这个人类少女放弃了自己的自尊,真不愧是你!」
「闭嘴。」时轻甩出银白色的火焰,却直直穿越了王洛。
「接下来,就请你们一起死在这里吧。」伴随着猖狂的笑声,王洛的身影消散成烟。原来自刚才起,我所看见的王洛都是狐妖的幻术。「最后,我已经把小女孩的精力全都抽掉了,别侥倖从她那里得到力量。」
山崩地裂,石块开始自上方掉落。
王洛的目的很简单,在让时轻受尽屈辱之后,便将我们至于死地。如此恶劣,却又符合野狐行径。
正如王洛所说,没过几秒,恐怖的虚脱感立刻袭捲。
我瘫软在时轻怀中,而周遭的世界正在崩毁。
然后,在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时轻终于有了动作。
他毫不犹豫带我跃入了水中。
§
我做了个极为悲伤的梦。
梦中,是燃烧着的狐之境。
远方,官兵喧嚣着,掠夺不属于自己的珍宝。
在开满彼岸花海的湖畔,时轻怀中抱着一名垂死的女子。
女子有着和时轻一样美丽的眼眸,过去可能极为秀丽的银白长发浸染在血污之中。在女子的腹部有着一道巨大撕裂伤,而鲜血正不停喷涌而出。「小轻……」
「我在。」时轻用力握住女子的手,声音微微颤抖。
「不要去憎恨人类,他们只是被利用了。」女子轻声呢喃。
「他们即将夺走你的生命!我又怎么能释怀这件事!」时轻愤怒低吼。「而我现在只能看着你的逝去,却无能为力。」
「不是所有的人类……」女子微微摇头,露出慈爱的微笑。「我最爱的小轻,我希望你的未来是被爱所填满,而不是变得像你兄长般只剩復仇,这样终究会堕为野狐的。」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就是人类,虽然他已经逝世多年,可却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女子继续说了下去。「未来你一定也不乏会遇上这样的朋友,甚至是恋人,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他们呀……」
「我办不到,至少现在不行。」见着女子眼神开始涣散,时轻哽咽道。「妈,别离开我。」
「时候已经到了,我也要与你父亲一同团聚了。」女子举起另一隻手,轻抚时轻的面颊。「守护者的重担就交到你和沐曦身上了,你一定会做得很好。」
在时轻的哭嚎之中,女子无力垂下了手。
而狐之境的火焰仍继续烧着,无止无境。
§
我在一片毛绒绒的纯白中清醒。
除了脸之外,我的整个身子都陷在蓬松的毛发当中。手掌下的毛发很暖、很柔,让我忍不住用脸蹭了两下,甚至再度开始感到困倦。除此之外,这个「棉被」似乎还可以抱──嗯?
于此同时,我所说的这个「可以抱」的物体缓缓抬起,轻柔拍打了我两下。
感到不妙的我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巨大的灰色眼眸。
是的,原来从刚才到现在,我都陷在一隻巨大妖狐的尾巴堆中。
「……好大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时轻本体所给出的评语。
时轻微微瞇起眼,没说话。
而我第二件所发现的事就更不妙了,我的外衣不翼而飞,身上竟只剩下单薄的褻衣。「咦!」
「你身后,我拿去用火烤乾。」时轻的声音凭空出现在我脑海中,显得十分冷静。由于狐狸的脸都被皮毛盖住,我也看不出他是否有脸红。
我匆忙从蓝色火焰旁边抓回自己的衣服套上。「你都看到了!」
「嗯。」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冷静,只有耳朵抽了两下。
等到心情稍微平復下来,我才赫然发现自己刚刚对救命恩人大吼大叫这件事情。「对不起,我刚刚只是……」
眼前的狐狸慢条斯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直到他站起来,我才发现这隻六尾狐有多巨大,我站直了身才刚好勾着他的下巴而已。下一秒,站在我面前的已是那名温文儒雅的男子。「我知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周遭依旧是山洞,可完全没崩塌的跡象。
「王洛并不晓得潭底有连接外面的路,所以我从那里把你带了出来。可你不但昏迷还失温,我只得先找个地方把你弄暖。」他对我前方那团白色的狐火一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先坐下吧,我们等等再啟程。」不等我坐下,他已经自顾自坐下。「我想,现在的我们的确有很多事需要谈了。」
我赫然忆起被王洛掳去的事情,以及那之后所发生的一连串意外。当然,首先最重要的是……「你把我烙印了吗?」
他的嘴开闔了几秒,似乎被我这个问题杀得措手不及。片刻之后,他才勉强发出声音。「迫不得已。」
「谢谢你。」我开口道,过度的直白又让他反应不过来。「谢谢你愿意救我。」
「举手之劳。」但从他的表情来看,这纠结的程度绝对不只是顺手。「白笙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烙印不是只跟着你这辈子而已,而是会直到你魂飞魄散。我们之间的烙印已被写入轮回,之后你的每一世都将带着这个烙印,直到我寿命用尽。甚至,我可以将妖力注入烙印杀死你。」
「我没关係。」我扬起笑容,这反倒让时轻更加困惑。「这样一来,我的每一世都能与你有联系,不是很好吗?」
「你……为什么能这么乐观?」他惊诧睁大眼。「接下来的每一世,你都会不自愿与狐妖族搅和上关係,就算你不愿意也──」
「我愿意。」我直视他的眼。「和你,我愿意。」
我凑近他,望进他那深邃眼眸深处。接着我轻声开口:「时轻,我爱上你了。」
「……」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接受我,所以我才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你。」儘管我的内心在紧张,极度想退却,但我也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是渺小的人类,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漫长人生之中的过客。可我愿意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你。过去的我早在被王洛攻击时就该死去,因此现在的我本就该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而活。」
「而且,这才不愧对我狐祭之名,不是吗?」我微微一笑。
所以,求求你了,让我留在你身边。
我落入了宽阔的胸膛之中。
在我还没意识过来前,额头就已经抵上他的胸口。而一隻有力的手按在我的后脑,微微发颤。「我说不出口。」
让人内心微微发疼的低语在头顶响起,是含着无数的破碎及哀伤。「我无法承认自己对你的爱,就算自己已经动心。」
一旦承认,就是背叛自己父母死于人类之手的事实。
可在他冷静的外表之下,我却听见他胸口急促的鼓动。
在苍白的肌肤之下,那颗急速跳动的心早已出卖了他。
「白笙羽,对不起……」他轻声呢喃。「我现在,的确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可在踌躇的话语当中,时轻放在我腰间及脑后的手却越发收紧。「还记得那日我们到人界的那次吗?」
儘管他没明说,但我们都晓得他在说哪一刻。那次,是我们之间的情感第一次发酵,而他之后却主动退却了。「如果是那时候的你向我告白,或许,我会答应。」
而我们都错过了。
「可没关係,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
「请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保证,会给你答案。」
「那血月之前,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吗?」我悄声说道。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
是很柔很柔的笑。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