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绕了房间一圈,但是看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来。我的前世似乎并没有在此处居住很久,因此留下的东西本就少,而经过几百年的流逝,可以保存下来的东西也就更少了。
被绑架到狐之境之后,我的手机和一切联外功用的东西全数被没收,因此导致我无事可做,甚至连看个金融报表都不行。
正当我感到无聊之时,听见庭院传来了规律的咚咚声。出于无事可做,我拉开拉门一缝,端详外头。
一个年约十几的少年正在庭院里拍着皮球,而皮球每次都能准确地到达一个特定的高度,十分厉害。
少年头发凌乱,就像是一团海苔从他的额头披到腰际,带有一股奇异的庞克风,旁分的瀏海应该是用小黑夹夹起固定,这才没遮到眼睛。而不知道是我哪个动作露了馅,他缓缓转过头,黑色的眸子定定锁在我身上。「姐姐,要玩球吗?」
真罕见,这还是狐之境第一次有人称我为姐姐。
于是我点点头,走了出去。「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殷羽赫。」少年简短答道。
「我的上辈子……跟你不是仇人吧?」我突然觉得现在在狐之境还是什么都先确认一下好了,天知道我上辈子到底跟多少人结仇。
他沉默了几秒,最后摇摇头。「你摸过我的毛。」
呃。
所以,这应该,不算是结仇?
我们开始安静玩起拋接球的游戏,玩一玩又转成排球。殷羽赫似乎真的不是来找我聊更多天的,就只是来打发时间而已。玩累了,两人便一起坐在石头上歇息。
「我的上辈子为什么会摸你的毛啊?」果然,我还是很好奇。
「因为……」殷羽赫慢吞吞想了想。「我当时还没化形成人,寧嵐跟你说你可以摸我。」
所以是寧嵐说可以摸你就给我摸了是吗,还真是……简单。
「我啊,被这里的狐妖们称为代理侍童。」殷羽赫慢吞吞开口。「他们都说若先生的侍童有什么万一,我就要替代上场。」
「哦。」听到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我连忙安静下来。
「其实我很怕那么一天,也希望那天不要到来。寧嵐和燕石是很好的哥哥姊姊,我怕这职位我做不来。」细瘦的少年用指尖摩娑着皮球,语气不安。「那时候看到你一个人类勇敢闯进山里,还努力追随时轻的脚步,我就觉得怎么会有人这么勇敢,甚至有些崇拜。」
「其实,我相信当时的我也是会不安的。」我笑咪咪安慰道。「虽然我已经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样,不过现在的我也是身于继承者的道路上。我的父亲终有一天会把秦氏家业交到我手上,而我同样也会紧张那一日的到来。所以不如就放宽心,顺其自然,并相信自己会做得很好便好。」
由于怕自己把单纯的聊天弄成说教大会,我只说了段便点到为止。
「啊,这样啊。」殷羽赫慢慢点头,直接句点了这个话题。
「哦对了,你刚刚说的化形成人是什么意思?」为了避免尷尬,我再度展现我卓越的社交技巧。
「咱们山里狐狸分九阶:两尾通灵、三尾能语、四尾化形、五尾晓法术、六尾得道、七尾为王、八尾成仙、九尾成神,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这段话甚至还被作为民谣传唱呢。」熟悉的声音自两人背后传来,而且口诀还背得很顺。
果不其然,我看见寧嵐手插腰倚在背后的树上,燕石则自一旁草丛冒出。「下午好啊。」
「哦,我没想到小赫会主动找你玩,不过这样也省得介绍。」寧嵐缓缓绕到我前面。「殷羽赫是新的小弟,有时候会跟我们行动,每次燕石不乖我都会威胁要把他换成小赫。」
等等,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啊!拜託不要把我换掉!」然后旁边的燕石还真的信了,抱着头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刚刚说的那个口诀是怎样?」我把话题导回正道。
「哦,就是修练的尾数啊。」寧嵐嘖了声。「没想到又要重新介绍一遍,真麻烦。」
「所以殷羽赫是四尾,所以可以变成人?」虽然一堆奇怪的新词,但我还是有在动脑的。
「对,然后我和燕石现在是五尾,所以会一些小法术。」寧嵐得意地说道。「至于先生更绝了,他现在是八尾,是个狐仙。」
「然后沐曦是狐神?」我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女子的自称。
「你见过沐曦了?而她保你全尸?」燕石诧异大叫,而下一秒立刻被寧嵐巴头。
「是,沐曦已经修练到九尾,因此飞升至神界,现在不住在狐之境了。由于九尾太过强大,怕人界在祂们的一念之间全毁,神界定下了严厉的规条不让他们在人界待太久,也限制力量的使用。」寧嵐解释道。「自从几百年前时轻让沐曦死心之后,沐曦的修练进度便突飞猛进,最后跑去神界逍遥了。」
难怪下午时轻一直用举报人来赶沐曦走,简直是最和平又最欠揍的作法。「那狐仙不用吗?」
「狐仙倒是没有限制,他们已经获得拜访神界的资格,但还是可以选择久居人界,而力量的使用规范也没那么严格。」
「姐姐,那个啦。」燕石迫不及待打断寧嵐的话,拉拉她的袖口。
寧嵐瞪了燕石一眼,然后才清清喉咙开口。「是这样的,我们想拜託您一件事。由于您是灵脉,我们非常想要再度圆下山的一个梦想。」
哦我知道,你们需要一台空气清净机。「可以啊,时轻放我下山我就可以出去。」
「这部分我们会向时轻求情的,只是想先取得您的同意。」有求于我后,寧嵐整个变得毕恭毕敬起来。「拜託啦,我们想念山下的种种……和食物。」
对,你们的确应该要想念山下的食物,我平常吃的都比山上的粗茶淡饭好太多。
这时,燕石突然抽动耳朵。「放饭了!」
等一下,放饭应该是要抽动鼻子吧,为什么是耳朵?
对了,忘记介绍,燕石的耳朵也是头上的狐狸耳,毛色则是橘红色的。
「走吧大姊姊,一起吃合菜去。」殷羽赫抱起球,悠哉从石上跃下,一条黑色尾巴则从裤管中伸出悠间摆动。
我随着一群年纪看起来与我相仿却更像小孩子的狐妖踏入小径,最后进入一个同样古色古香的宅院。那里,一张桌上已经摆好六副碗筷。
晚上的菜色比我中午吃的好上许多,至少不是什么清粥小菜,还过得去。眾人一一入坐,脸孔都是我熟识的,也就是三个年轻狐狸、时轻及映雪。
「今天都过得还好吗?」夹菜之前,映雪顺口问了声。
「还可以。」我简短点点头。是说,有谁被绑架了还会很开心说很好的啊?
我们静静结束了晚饭,途中并没有再多聊些什么,不过我知道那些狐妖们八成都在观察着我。
很快,就寝时间便到了。
而我所面临的情况,就是与这位狐狸先生在房间大眼瞪小眼。「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实际上,这是我们房间。」他顿了顿。「上辈子的我们曾经结婚过。」
我往后一瞧,好吧,这的确是双人床。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总不可能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与他同床共枕吧?
尤其是眼前的狐狸君已经开始露出委屈的神色,让人不忍将他丢出去。「那我──」
在我说出「我可以随便找间客房睡」前,时轻指指地上那块毛绒绒的地毯。「我睡这里。」
……你就这么想跟我同房?
不过若站在他的位置考量,面对一个已经数百年没见的恋人,这样的行为似乎合情合理。
「我不会吵到你的,我保证。」下一秒,地毯上已经蜷伏着一隻中型的雪白色狐狸。他甚至好好转了圈,这才舒服躺下,而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毯上轻拍。「你就当作跟一隻宠物睡就好。」
欸不是,面对我真的要这么卑微吗?我又不是什么虐待宠物人士!
不过时轻看起来心意已决,甚至闭起眼睛假装睡死,一脸就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我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也熄灯闭眼。
我以为来到狐之境这种新环境会让我睡不着,可奇怪的是在我闭上眼的那刻,浓浓睡意却直接袭来。
来不及思索是不是时轻帮了些什么忙,我便已深深沉入梦乡。
§
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可这次,时轻的面容清晰无比。
他照旧露出温柔的笑容,朝我递上一朵曼陀沙华,可他眼中却承载着我无法理解的哀伤。
我欲伸手去接,可手却违反意志般停留在原地。
时轻垂下眼帘,浓雾再度将他的身影掩盖。
我站在毫无边际的空白之中,耳畔重复回响着那句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语。
「只有你愿意全盘接纳你自己,才能恢復记忆。」
§
我从床上猛然坐起。
一隻狐坐在床畔端详着我……啊不,他已经便回人形了。「早,作恶梦了?」
「也不是。」我果断否认。
「那……吃早饭吧。」确认我没事之后,时轻便出了房间,留时间给我梳洗。
我拿起桌上的折叠镜,看到自己乱得像是疯子似的头发和带有起床气的臭脸。啊,完了,难怪时轻刚刚看起来有些惊吓。
房间的浴室是加装的,因为看得出来这是特地凿墙弄出的一个新空间,除了没浴缸之外,倒是没什么需要抱怨的地方。
寧嵐已经把我上山时的衣服洗净送来,因此我毫不犹豫便选择了那套运动风的衣裤。不行,我真的得下山一趟,不然这里的衣服我一定会穿得很辛苦。
可时轻真会如此轻易放我下山吗?我还真不敢保证。
儘管他对我的态度都是温柔至极,甚至有些放纵,可下山这种事上我还是不太有把握的。
当我到院子里时,时轻已经坐在一桌饭菜前等我。
今日的早餐是一些热饼和果汁,也是一样不太令人惊艷但能填饱肚子的饭菜。而在我梳洗的途中,时轻也不知去哪换了件淡蓝色的袍子。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狐之境的狐妖依旧遵循着古法穿着。
饱餐一顿后,时轻竟从视觉死角端出一个精緻的小托盘,上头则是两串糖葫芦。「这个给你吃。」
「呃……早餐吃糖葫芦?」我重复确认了一次。
「是你之前喜欢的东西。」他犹豫了下,再度做更正。「是对我们来说很特别的东西。」
我陷入沉默。
明明时轻看着我,可却又像是在看着别人一般,而这种重复的「白笙羽」行为已经开始让我厌烦。
「谢谢你。」我最终还是接下那串糖葫芦。罢了,不过就是一串糖葫芦。
在结束糖葫芦之后,他便领着我继续在狐之境散步。
今天第一个景点是一座练剑场。
「之前的你曾经在这里待过好几天,为得就是想把剑练好。」时轻怀念地打开剑架下方的暗盒,从底部取出一把已经生锈的剑。「这把曾经是你的。」
原来我上辈子这么克难地耍剑啊,还好这辈子的我有枪。
「想摸摸看吗?」儘管嘴上是在询问,他已经将剑柄放入我掌心。
这把剑沉甸甸的,但稍使力还是能抬起。而当我看见时轻有些期待的眼神时,马上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抱歉,我不会用剑。」
当我把剑还给他时,似乎发现他变得有些失落。
而接下来的路途,好像变得更加难熬。
那位叫「白笙羽」的人在狐之境留下了比我想像中还要多的足跡,就好似想把自己的存在牢牢固定在这狐妖之地般。虽然我能理解也许这是她为了不被赶下山而使出的方法,可时轻的介绍和提起都不断让我感到厌烦。
于是我开口插话了。「燕石和寧嵐想下山去玩,而我刚好也想去山下採购些衣服。」
「你想下山?」时轻的面色罕见沉了下来,可又在下一秒恢復平淡。
「你可以一起来监视我,我不介意,不过以目前狐之境的备品来看我是无法待到七天的。」我说了谎。我当然是想到山下找人求救,因为我想要是继续跟时轻待着的话我大概会疯掉。
「不行。」时轻罕见地厉声回绝,一股沉重的威压瞬间压在我身上。我讶异回过头,没料到平时瘦弱的他竟带有这么大威胁力。我被定在原地,熊熊火焰则在对方灰色的眼眸中燃起。他此刻的面容彷彿与王洛重叠在一起,危险、无情。此时,我第一次对眼前的男人心生恐惧,甚至想要逃跑。
而下一秒,他也被这强烈的语气吓着了,于是连忙放缓语气,刚才的恐怖气息也消散无踪。他看起来手足无措,甚至尝试想安抚我。「秦笙羽,你真的……不喜欢待在狐之境吗?」
我忍不住哼笑了声,虽然没说话,可这笑声足够具威胁性了。
我想,要是今日没说清楚,八成之后就不会有机会了。「时轻,我不是她,也永远不会变成她。」
时轻瞪大眼,也许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他沉默了几秒,终于轻声回应。「可在我眼里,你们便是同一人。」
我摇头,讶异发现竟然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你错了。」
他的眼里,至始至终都只有白笙羽这个人。我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可以给他缅怀过去的躯壳。
两人在小径停下,谁也没开口。
四周突然变得好静好静,连风声都停止了。
我仰头看着男人,他的眸光颤动,抿嘴不语。
像是在隐忍着特别激烈,即将喷薄而出的感情。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行为可能伤到我,可又想挽留我。
最后,时轻终于打破凝滞的空气,声音嘶哑。「我们真的不能待在一起吗?」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静静开口。
然后,我转身离去。
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