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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卿……我做梦了……”
季凉昏睡了没多久,就慢慢转醒。
月卿见季凉还能说话,神智清楚,便放下心来,问道:“你做什么梦了?”
季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梦见我在火海之中,我放出了你送给我的传信的鸽子,然后你就来救我了。”
月卿忍住泪水:“是啊,我的鸽子来找我了,所以我去救你了。你还记得,原来你还记得。”
季凉努力地坐了起来:“我当然记得,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记得。你说你一个神医谷的传人,怎么偏偏在东陵附近的山崖上采药被我看见了?这一定是上天注定,让我的生命里遇见你吧?让我救你,然后再让你来救我……”
月卿替季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一夜,你回忆起了多少?”
季凉苦笑摇头:“无论你怎么引导,我都只记得我在火海中徘徊。前因后果,我一律都回想不起来。”
这些年来,无论月卿怎么引导,每次季凉醒来都是这句话。
永远的在火海中徘徊,永远在眼前摇晃的玉佩,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月卿心疼地说道:“出关罢,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二十五日了,再这样下去,你会崩溃的。”
季凉垂眸,心中暗自盘算:“二十五日……已经过去二十五日了吗?我要出去,许安归那边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月卿点点头,把季凉扶到轮椅上,在她腿上盖上了一层毯子,然后推着她出了密室。
山洞门口的一间竹屋里,凌乐正盘腿而坐,闭目修炼心法。
听见石门打开,他立即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
询问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忽然整个竹林开始没有缘由地颤抖起来,凌乐回头,看向竹屋内的机括,冷声说道:“有人在闯百鬼阵。”
季凉暗笑:“月卿,带我去后山泉池之中洗漱一下。凌乐,你去迎接我们的客人。”
凌乐点头,一身白衣踩着青竹消失在那一片翠绿的尽头。
凌乐的身法极其缥缈,脚下轻点竹叶,在整个竹林上方宛若浮云一般轻盈地窜行。凌空俯瞰,神医谷前面的那片竹林居然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一个翻身,从竹林之上落下,看见入谷前面的阵法,居然被一个男子尽数破除。心中不由地一惊。
百鬼阵是鬼门渊一脉中的奇门遁甲,按照天地五行八卦布阵,若非找到生门,是绝对不可能从百鬼阵里出来的。
百鬼阵里有能够迷惑人心智的草药,在里面的时间越长,越容易产生幻觉。
那阵法是用来困住夜来偷袭之人的奇门遁甲,越是想藏匿身影,就越是会在百鬼阵的竹林里徘徊致死。
而这个身穿玄色锦衣的男子,手持一把银色的长剑,直接用剑气扫平了那用来摆阵的竹林,根本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身形。
这大开大阖的气势,似乎有那么一点独尊天下的意思。
那人手中的银色长剑嗡鸣,如战书,翩然而至。
凌乐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眼眸微眯,手从腰间掠过,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骤然亮出。他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残影,宛若新雪流风,飘洒而去。
剑身未到,杀意先行。
玄衣男子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剑意从天而降,立即抬眸看去。
只见凌乐那轻如风雪的剑势宛若高山雪崩一般奔涌而下,立即后撤半步,直接一剑自下而上挑起,那剑势宛如一座大山,横亘出世。
硬生生地把凌乐手中如风似雪的剑势给阻断!
凌乐自知这玄衣男子用剑杀戮之心太重,这一剑若是硬接,恐怕要折损自己三成的内力,于是他一个转身,剑身虚晃而过,那一瞬间整个竹林都在晃动,无数的竹叶平地而起,顺着凌乐的剑势一起舞动。
“去!”
凌乐一甩剑锋,那些竹叶好似变成了无数小刃,狂风暴雨一般地砸向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看着这漫天滂沱的竹叶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暮云缥缈剑,果然名不虚传。且让我来领教一番!”
话音刚落,那玄衣男子手中银色长剑似有月光骤然亮起,那剑在空中瞬间连斩了六十四下,把凌乐搅起的漫天竹叶雨直接用一张剑网切得粉碎!
凌乐回身避开这张剑网,一个翻身飘落在地,身边有无数碎叶震起落下。
他这才抬眸,细细打量这个破了他缥缈剑漫天飞花一式的玄衣男子。那玄衣男子手中的长剑,似月芒一般锋利而又冰冷。
他扬眉问道:“月芒剑?!”
玄衣男子点头轻笑,“小公子,好眼力。”
凌乐知道那武器的来历,颔首轻笑:“就算你手中的月芒可以把黑夜照亮,也不过就是在白夜中缓行。前路未卜!”
面对凌乐这冷傲态度,那玄衣男子也不气恼,只是微笑着,抱拳把剑垂立与掌心,行礼:“在下许安归。不知……”
“这位就是季凉公子吧!”
躲在远处的百晓见两人不再动武,立即从许安归的身后探出头,打量着那一身萦绕着风花雪月、风雅气息的白衣少年。
许安归颔首,收剑不语。
凌乐眉头一皱:“我不是公子。”
百晓一愣,这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与冷俊的容颜,都极其符合那些流传在街头巷尾描述季凉的样子——
从容、风雅、淡然、聪慧。
怎么还会有人比这少年更加炫目?
一曲悠扬的琴声从竹楼中传出,宛若邀客的音灵,清脆叮铃。
凌乐收起飘渺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公子请殿下上座。”
许安归与百晓一起仰头,看见那竹楼层层白纱之后,有一个人影似真似幻。许安归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衫,然后抬脚上了竹楼。
凌乐抬手,把百晓拦在竹楼之外:“请这位公子,去偏房中小坐片刻。我们家公子说了,缥缈峰神医谷烹的茶水最是能洗人心目,静气凝神。若公子不嫌弃,可以去尝一尝。”
百晓点头,他知道季凉有话想单独跟许安归说,恭恭敬敬地向着凌乐一礼:“有劳小公子带路了。”
凌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把百晓带离了竹楼。
许安归撩开层层纱绫,看见了依然是一身青衣的季凉,亦如那日在去灵山上看见的那般清丽。
今日的她跪坐在竹楼的纱绫之间,三千青丝安顺的拢在身后,弹着琴的纤细手指中似有疲惫之意。
琴案的对面,放着一盏烹好的茶,香炉里袅袅青烟,散发着舒心的味道。
季凉手慢慢停下,按着琴弦,仰头缓声道:“安殿下,好久不见。请坐。”
许安归望向季凉,看见她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痣,瞳孔微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臆中立即充满了这股舒心的味道,方才有些不宁的心绪立即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缓步上前,撩开玄色绣有金色暗纹的锦衣长袍,跪坐在软席之上,似笑非笑地回答:“不过两月有余,也不算太久。”
“暮云峰上的茶,希望殿下,不要嫌弃。”季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许安归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之上,轻轻一笑,拿起茶盏,细细地茗了一口:“淡雅的琴音,淡雅的竹楼,淡雅的茶以及……一个运筹帷幄的‘公子季凉’。”
第14章
◎共谋◎
季凉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让殿下见笑了。”
许安归放下茶盏:“我如约来了。”
“马跃放了?”季凉亦是茗了一口茶。
许安归点头:“是。”
“嗯……这事儿,做得极好。”季凉指了指竹楼外那一大片被许安归砍倒的竹林,说道,“那事儿,怎么说?”
许安归回眸看去:“如果姑娘心疼,我给姑娘种回去。”
“我意在让你破解百鬼阵,你却直接砍了我的竹子,这要我如何判定呢?”季凉扬眉,看着许安归。
许安归回道:“这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出不来这阵法,自然要想其他方法,难道这野路子,不符合姑娘的心意?”
野路子?
季凉秀眉一挑,说起来,她与许安归从一开始见面,用的就是野路子。
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季凉不想许安归如此记仇,只能摆摆手:“罢了。当初我们的约定是再会,你既然见到了我,这些就算你过了。”
许安归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我们来聊聊正事吧。”
季凉低头刮了刮飘在杯盏之上的粉末,吹了吹茶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许安归见季凉不打算先开口,只能先开口说道:“有些问题不问,在下心中多有疑虑,姑娘可愿意先解开在下心中疑惑?”
季凉抬眸:“请说。”
许安归问:“东陵皇子众多,我不懂,姑娘为何在东陵众多皇子中,选中了我?”
季凉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那些皇子之中,安殿下最弱啊。”
许安归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只能弱弱地轻咳了两声。
虽然他来之前已经在心里提前备好了几个答案,却没有想过季凉的回答居然如此直接,而且不给任何颜面。
面对季凉如此无礼地举动,许安归虽有些难堪,却始终未曾表露出来。
既然他有求于季凉,想要季凉成为他麾下的谋士,在这里,他就必须对季凉显出主上的大度。
自古君王凉薄无情,若是现在都不肯忍辱负重,恐怕日后也难成大器。
此人虽然是个女子,但是心中有浩然正气足以囊括天地,脑中有智谋可震慑东陵三境边关。
像她这般桀骜之人,若他不是诚心诚意三顾茅庐,又如何会为他所用?
想到这里,许安归保持着皇族良好的教养,颔首微笑问道:“何解?”
季凉看着许安归安然自若的样子,心中暗暗赞许,一本正经的摸着下巴:“嗯……名字弱,实力弱,心思弱……额,脑子也有点弱。”
许安归听了这番解释之后,笑出声:“姑娘,何出此言?”
季凉一摊手,解释道:“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个皇子,所以名字弱。几个皇子,独你没有封地,在外带兵,帝都根基弱。八年前被人迫害出帝都,年少心思弱。以上三点皆想不到,脑子看来也挺弱。”
“哈哈哈……”许安归仰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