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凉看向戍南戍北:“你们把百姓捐来的东西登记造册,百姓的东西让储备军营里的将士们自己来取。若是有亲属的,可以让他们见面。乌族随时会反扑,不能让百姓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东西收完,就派人护送他们离开。”
戍南戍北抱拳应下,立即着手登记百姓送来的东西。
季凉这是防着许安桐在许都发难,方才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居然知道南方水患,可见他们的消息来路不一般。
如果不是许景挚看他们在岩州苦战,故意放的消息,引百姓来支援。那便是许安桐为了下一步棋而放的消息。
百姓感恩岩州储备军本是好事,可这事若是只贴在许安归身上,就是坏事。如此得民心的一个皇子,若是有什么图谋,那便是一呼百应。
之前陛下就疑心许安归的物资为何用得如此之快,现在若是百姓纷纷捐赠自己的口粮给许安归的消息传回去,不知道朝廷之上又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许安桐那么聪明的人,想要在一个有兵权、得民心、骁勇善战的皇子身上做文章简直易如反掌。许安归反而因为战时,隔得太远,只能吃哑巴亏。
季凉时时刻刻都在警惕许都的一举一动。
*
勤政殿,许安桐手上拿着一本册子,站在廊下等着里面工部尚书、户部尚书与陛下就南方水患问题商议出结果。
邹庆端来一碗冰镇的银耳莲子羹,轻声道:“殿下,天气炎热,喝一碗冰,再好等。”
许安桐转过身,看向邹庆,露出自己一贯温和笑容,接过来,一饮而下,把碗还给邹庆道:“大监有心了。”
邹庆欠身:“南方水患,陛下忧心,每日都召见李大人与郭大人来问事。不会太久的,殿下且稍等一会。”
“是。”
许安桐点点头,不急不躁地在廊下缓步走着,望着院子里夏木繁盛,阳光星星点点漏在廊间。
身后不远处正门大开,李涵与郭睿明从勤政殿里出来,两人低着头小声商量着什么事,一路走向官署,没做停留。
许安桐转身,走向大殿里面,看见东陵帝坐在椅子上扶额蹙眉。
“陛下。”许安桐欠身行礼。
东陵帝摆摆手让他起来:“邹庆说你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何事?”
许安桐没有着急回禀,而是担忧地问道:“父皇是旧疾复发吗?”
东陵帝点点头:“老毛病了。”
“招御医来看看吧。”许安桐说着便看向邹庆。
东陵帝道:“说事吧。”
许安桐见东陵帝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坚持,把手中的一沓审案记录呈上道:“这是昨日秋侍卫押回来的打劫军资的劫匪的供词……”
东陵帝蹙眉,似有些不耐烦。
许安桐解释道:“陛下且看看,再容我回禀。”
邹庆刚好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新换的热茶。走到东陵帝身边放在桌上,东陵帝反手就抄起茶盏,“啪”的一声,把茶盏碎在了地上。邹庆不明就里,当即跪下请罪。
伺候在勤政殿的内官们宫女们也纷纷跪下。
许安桐颔首,一脸淡然,眸光印着白玉石反射的阳光,变得更加锐利。
“这是怎么回事?!”东陵帝拿着证词,盛怒之至。
许安桐欠身回道:“臣原本以为这些人不过就是山野流寇,也没放在心上,着人去审了之后,人不老实,就上了刑。谁知,那些人根本受不住刑,便交代了打劫军资的始末。”
“去!你去把太子给孤叫来!”东陵帝侧目睨着跪在地上的邹庆。
邹庆应下,立即退了出去,顺带让跪在大殿之内的所有内官宫女都退了出去,不要在陛下面前惹人厌烦。
邹庆去请许安泽的时候,东陵帝怒目圆睁,一直盯着手中那些劫匪的供词。许安桐则是负手而立,淡淡地望着东陵帝逐渐狰狞的脸。
一盏茶的功夫,邹庆便把许安泽从东宫请到了勤政殿。
天气炎热,许安泽身着太子锦服,一路疾走满头是汗,他进了勤政殿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凉风不断摩挲着他的脊梁。抬眸看去,只见东陵帝少有盛怒。
他还未走到桌前,东陵帝就已经把手上的供词甩了在了他的脸上,怒声道:“你最好给孤解释清楚!”
许安泽一脸疑惑看了看站在一边的许安桐,只见他目光落在身前的地板上,不动声色。许安泽蹲下把地上的纸捡了起来,一张一张地看着,越看脸色越难看,越看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额头上斗大的汗珠一颗一颗落下,滴落在纸上,沁成一片。
没人催他,东陵帝扶着案牍,盯着他,要一个解释。
许安泽面对白纸黑字不知道要从何解释起。
他支支吾吾道:“陛下……本宫、我……没有!”
“没有什么?”东陵帝低沉的声音宛若一声狮吼,吓得许安泽一哆嗦,“是你没有在许都外豢养山匪,还是没有让他们去劫持军资?亦或者,没让他们在年初的时候在城外假装流寇路劫百姓把脏水栽赃到许安归身上?!你还不跟孤说实话!!!”
许安泽额头冒汗,他脑子里现在一片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没弄清楚。他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情,让自己豢养在许都城外的亲兵去打劫秋薄押送的军资?那可是有三千精锐押运的军资,他怎么可能让那些亲兵去触秋薄的霉头?!
许安泽没法回话,很明显那些劫匪现在都在许安桐的手上,压在刑部大牢。只要他敢说一句,许安桐就敢带那些人来殿前对峙。可他真的没有让那些人来打劫军资,这事要怎么辩解?
“二哥你要说话……”许安桐似是一声轻叹,“你不说话,即便是我也无法帮你多说一句啊。”
“你还想帮他说什么?!”东陵帝眼睛直勾勾盯着许安泽,“孤许你太子之位,只要孤百年之后,东陵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
“陛下!我没有!”许安泽有些语无伦次,他根本就没有这种思想准备,他以为邹庆唤他来,是因为南方水患,不曾想居然是他在外私养亲兵的事情被挖了出来!
而且还是打劫军资的名义给挖了出来!
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在算计他!一定是有人想借机除掉他!
是谁?!
许安泽脑中千回百转,第一个想到的是许安归。但,许安归现在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哪有功夫管他?
不然就是许景挚?
许安泽目光乱瞟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许安桐负在身后的手,缓缓地摩挲着。他神色淡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私自豢养了亲兵在许都外山林里。
难不成这事,是许安桐栽赃给他的!?
对……
一定是他!
许安桐那段时间住在宫里,去过东宫书房,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他在许都外养了亲兵的事?
“是你!”许安泽转身抓住许安桐的衣襟,“是你栽赃嫁祸!我根本就没有怂恿他们去劫军资!”
“太子殿下,”许安桐淡淡地睨着许安泽,“您若是跟‘他们’没关系,应该抵死不认……您怎么知道您手上的那些供词是出自于‘他们’而不是‘他’呢?!”
“你套我话!”许安泽没想到许安桐如此阴险,以前真是小瞧了他!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许安桐抓住许安泽的手,逼得他松了手,“太子殿下现在应该向陛下解释的是为何你要在许都外豢养亲兵,而不是质问我这事是谁栽赃了你,转移话题。”
许安桐一甩,把许安泽甩开,眸光冰冷,里面似有一把把冰刀,随时准备凌迟他:“这事太子殿下若不想说,没关系,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那么多人,自然会有人可以连带年初栽赃许安归豢养流寇那件事一齐交代清楚。”
许安泽深知自己这次是逃不掉,连忙跪下,道:“陛下!父皇!儿臣……儿臣豢养那些人不是为了谋反!那些人才不过千人,怎么可能敌得过金吾卫!儿臣只是想防着许安归!他手握北境兵权,深得北境军心……我是怕,我是怕日后继位以后,他会忽然发难……我想有人保护我!我想在他回许都的时候,有亲卫能够压制住他!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要谋反啊,父皇!”
“别叫孤父皇!”东陵帝大怒,“年初许安归带兵南下,收复南泽。你就捏造了各种事件意图佐证他意图谋反,陈礼纪查获的大量北境兵器,以及京兆府来呈报城外流寇,皆是出自你之手!你认不认!”
许安泽低着头,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无话可以辩解,只能不断重复:“我……父皇……我真的没有意图谋反,我真的没有……”
无论许安泽豢养亲兵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触犯了一个君王大忌。
东陵帝对许安归明面上的军权尚且忌惮不已,更何况是对许安泽这种养在背地里的军权?
可是无论东陵帝问他什么,他都只说自己的是无辜的,绝对没有意图谋反的心思。
其实事情到这里,许安泽有没有谋反的心思,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确实养了一些人为他所用,也确实在当太子的这八年里为所欲为。而他的母亲,东陵国母的赵家,也依仗他太子的头衔,独揽北境六州大权,截留军饷。更有甚者三番五次构陷自己的弟弟,无数次想要坐实许安归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事实。他一手提拔的刑部尚书,在他的庇护之下为非作歹。更不要说早些年他动用朝堂关系,让许安桐远赴西境,在西境苦熬,直至许安桐的王妃重病身亡。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在挑战东陵帝身为君王的底线,而今他到底是触碰到东陵帝最后一根底线,让东陵帝对他忍无可忍。
许安桐淡淡道:“太子殿下一向仁厚,这事定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想出来的。他身后的詹士府,也有责任。”
许安泽抬头,狠狠地瞪着许安桐,可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现在自身难保,难道还要去保何宣?
许安桐这看似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提醒了东陵帝。
是了,上次军饷案赵家被查,赵家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可许安泽却是利用北境督战的理由硬保住了赵家。这当然不是许安泽的功劳,而是他身后詹士府,那个名叫何宣的人的功劳。
东宫太子妃骤然在宁国府寿宴上被害一事,东宫虽然推了太子妃侍女莲枝出来顶罪,但其追其缘由,说不定也是那个何宣有预谋而为之。
这后来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有人跟许安泽合谋的影子,单就许安泽一个人,他是想不出这么多对策。
这次要想许安泽翻不了身,必然要把身后詹士府一众也一并拿下!
可废除太子这事需要过朝堂,要众臣审议。
“邹庆!”东陵帝当即下令,“从即日起,太子禁足东宫,不可外出。其詹士府詹士全部关押进刑部,待审!”
第302章 黑化 ◇
◎这是无人认识的许安桐。◎
邹庆从外面进来,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东陵帝这样下令,心中一惊, 可他不敢置喙,只能立即去传旨, 抓人。
许安泽想不到这事来的这么突然, 可他并未阵脚全乱。
他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许安桐, 眼眸阴沉——许安桐还是太嫩,东陵律法之下,想要废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只依靠一两个人的指证是不够的!
他虽然在这里被许安桐陷害了一手,可他依然有翻盘的机会。这些年他后宫纳的那些良娣,可都不是无缘无故纳进来的。那些人塞给他一个庶女, 要借他太子名号做事, 自然也要在这种情况下站队。
东陵律法规定, 太子立废必须通过朝堂议事,否则太子不可随意立废!
只要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议论, 他就绝不可能立即被废除。
最少,他还可以拖延时间,等着何宣来想办法!
许安泽被御林军押走的时候,愤怒地盯着许安桐。他好似在无声的警告许安桐——你不要得意, 你害我这一局, 我迟早要你加倍奉还。
许安桐淡漠的目光落在许安泽身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是许安泽从未见过的笑, 那笑容里带着无数罂粟, 让他溺在里面, 浑身僵硬。
许安桐抱拳一礼:“这事还有许多疑点,臣再去审一审,免得冤枉了太子殿下。”
东陵帝向后靠着,无力地挥挥手。
许安桐恭敬一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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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泽被禁足东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赵皇后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