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0,你迟到了10分鐘。」大狗叔叔的第一句话。
「身为一个大人不要计较那么多。」大狗回答。
「不在意时间的话……。算了,我本来想说点有道理的话。」
「东西要拿到哪里?」
「再往前走一点,船停在那里。你是大狗的朋友?」
「你好。」
「这么客气?不要客气。我不是个客气的人。」他笑笑得对我说。是一个讲话有点奇怪的人。
「好。」
「我们要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夜钓。」
「大狗,你没有说完整阿。」
「他这样认为也没错。」
「好吧。我们要搭船去钓鱼喔,你可以吗?」
「除了我没有钓过鱼也没有搭船的经验外,大概没问题。」
「第一次阿……希望不要留下一个太差的经验。」
「我已经有准备止晕药和塑胶袋。」大狗说。
「嗯,真贴心。」
「走吧。」
我们来到停了一排船的地方,然后走到其中一艘游艇前面。它看起来好像缩起脖子的小孩,不显眼得藏在比他身体大得多的同儕行列里。我想它的船身大概等于14个我身高的长度吧,大脑正在逼真地将那船的样子替换成14个躺在漆黑海面上的我。说不定那才是真实,我开始没来由得想到。我们都上船后,大狗叔叔操纵着游艇,慢慢地驶离港口。
「待会出去甲板要套救生圈喔,不然可能会被浪捲走。」大狗叔叔说。
「晚上浪很大吗?」我看着游艇外说,除了在船身附近的白色浪花,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谁知道呢?没有人能完全理解晚上的大海到底是怎么回事。掉下去的话,没人能救你。」
「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钓鱼?」
「嗯,为什么呢?大概是寻找灵感?」大狗叔叔回答。
「叔叔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地方,不要太在意。到时候,你可以待在船舱里不一定要出去。」我头晕的症状慢慢变得强烈,大狗的建议听起来合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这个合理的建议有一种沉闷的感觉。或许任何一个合理的建议都是这样。船舱内部的空间不大,坐在我对面的大狗好像与我只隔了一个餐桌的距离,好像我们彼此面对面吃饭一样的距离。他打开收音机,现在电台主持人正喋喋不休得讲他是如何度过倒楣的今年。
『我十月的时候掉了中1万元的发票。原来那天我可是要去吃王品牛排,真的是。我真想捶死自己,怎么自己老是干这种事呢?更之前的七月还掉了手机,那支iphone6s我当时买也超过1万元。还有昨天,昨天我的女朋友与我分手了。她说因为她无法再喜欢我了。到底为什么她无法再喜欢我了呢?搞不懂阿,真的不懂。应该还有一些……一些现在还想不起来的事。先喝口可乐好了。』
「我蛮喜欢这个电台主持人的,他整天都在抱怨。」大狗叔叔说。
「没有电台主持人像他那样讲话。」大狗罕见得露出微笑说。
「听人抱怨很难心情好吧?」我有点不耐烦,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能接受这位电台主持人的说话方式。内容、口条、声音,没有一样会让我產生愉快的感觉。
「嗯……,心情不好就不好,知道这个不是蛮好的吗?」大狗叔叔一边驾驶着游艇一边回答道。
『阿~我都忘了我的可乐已经喝完了。今年的最后一天的现在,为什么没有可乐可以喝呢?搞不懂,所有的事都搞不懂阿。』
收音机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浪渐渐变得大起来。我往后看了看背后的港口,灯塔橘色的光愈来愈小。游艇的摇晃让我產生想吐的感觉,一股蛋炒饭的味道正从胃里冉冉上升。橘色的光消失后,我们在包围我们的一片黑暗移动着,为什么我知道还在移动着呢?因为我听到马达的引擎声仍在转动。我看着大狗的叔叔仍一动不动得坐在驾驶座位上。没有根据的根据。我只是希望我们正在移动。
『我有个高中朋友,他实在是个幸运到爆炸的男人。他保的保险无一例外都会有理赔。今年他保了不知道什么的健康险,得了个破伤风,立马拿了十几万。住院个几天好了,继续吃喝玩乐。重点是年轻,保额低,投资报酬率比股票还赚。他告诉我,他的生活不好过。我问为什么?他说他有志难伸。我问他的志向,他说他不知道。不过他说他知道自己确实有好运,所以他现在只要等待就好。我问等什么?他说等幸运女神。我问你还觉得自己不幸运阿?他说不,等幸运女神来,他会更幸运。我说光只有等待,幸运女神怎么会来?他说他不做多馀的事。他知道他事情做不长久,而且成果也没特别好,不如老实等待幸运女神。我很想反驳他,但就事实而言,他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了。前几天他才捡到了中两亿的彩卷,现在正在考虑买房子呢。哈哈,幸运女神真的降临了,嗝……。只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得走在路上,嗝……。该死,我为什么一点幸运都没有呢。嗝……。』
「这个电台主持人好像在编故事。」大狗说。
「说不定是真的呢?买到中两亿的彩券和捡到中两亿的彩券差不多吧,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钱。如果某个人能买到中两亿彩券的钱,有人能捡到也很合理。」大狗叔叔回答。
「说不定幸运这种东西本身就很荒谬?」
「说得也是。没有这种荒谬的话,不幸的人一定就活不下去吧。」
「我觉得他只是想抱怨。」我说。
『……不过我想我新年一定就不会再在意这种自己失去的、别人得到的这种鸟事了,因为在意这种事对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啊。你们说是吧?一觉醒来,全新的阳光、全新的一天,我又可以拥有全新的希望。是阿,总不可能我连两年都会这么衰也不可能有人连两年都那么好运吧。』
*
后来过了几年,这个电台主持人从101的顶楼一跃而下,变成一摊像是草莓口味的可口可乐(如果可口可乐有草莓口味的话),一边冒着鲜红的泡泡一边缓缓流向经过的路人脚边。据说他到最后一次录节目时还在不停抱怨和打嗝。对于他的忠实听眾大狗来说,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是一件有些遗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