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来得晚,除夕在二月中下旬。
小年夜那天早上,沉南初独自去逛了超市。
超市的人比平时还要多上不少,几乎都是来採买年货,趁着节日的人潮,销售员也纷纷扯开嗓子招揽顾客,嘴一张,就是一句吉祥话,搭配上充斥整个卖场的应景音乐,年味也越来越浓。
姑姑最早也要到元宵才会回国,不出意外的话,今年除夕夜依旧是沉南初自己一个人过,年夜饭也已经提前预订了附近餐厅的料理,所以这趟出来单纯只是想沾一沾过年的热闹气息而已。
除夕夜当天,沉南初起了个大早,他一如往常的先到阳台浇水,又帮齐齐开了罐喜欢的罐头,冲好咖啡之后,便捧着茶壶走进书房看书。
书房就在卧室和工作室的中间,当初装潢时并没有预留太多的空间,导致在嵌入三个书柜以后就放不进桌椅了,顶多只能摆下一只小茶几。
不过沉南初倒是不在意有没有书桌,最后他买了地毯、软垫和一些抱枕,席地而坐。
沉南初一整天都泡在书房,途中还倚着抱枕睡了午觉,直到接到警卫室打来提醒外送餐点抵达的电话时,这才发现竟然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穿上大衣、拿上盲杖后,沉南初下楼拿餐。
餐点是一人份的,菜色丰富但份量不多,口味也只能算是普通,不过沉南初还是吃完了。
吃饱后收拾好餐盒,沉南初牵着齐齐去散步。齐齐今天尤其兴奋,他们听着不远处传来烟火发射和爆破的声音,绕着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
天气冷又出了一身汗,沉南初回到公寓以后就赶紧换下衣服,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才刚吹完头发,他就接到了沉怀恕发来的视讯邀请。
指尖按下通话键,沉怀恕的声音立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女人的声音是轻快的,说的是法语。
「晚安初初,好久不见。」
法国那边是下午,天空还是亮着的,沉怀恕坐在街道旁的咖啡厅里,灿烂的阳光穿透玻璃窗,为她披上一层薄薄的光影,在她话语间的空隙还能隐约听见咖啡厅内所播放的慵懒爵士乐曲。
沉南初也在法国待过一段不算短的日子,日常沟通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问题。
算了算两地时差,他很快地用法语回了话。
「午安,lola,的确是好久不见了。」沉南初拿着手机走到房间角落的沙发椅坐下,他笑着说:「祝你新年快乐,你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心情似乎十分美丽,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新年快乐。」女人打趣道:「难道看见你不能算是一件好事吗?虽然我并不年轻了,但我依旧有一颗追求年轻的心,而你又是如此的美好,中文有一句俗谚是怎么说来着?色食性也?」
或许是在国外待了太久,与周遭的人交谈不是用法语就是英文,失去了很多说中文的机会,所以沉怀恕在说这句话时的发音变得很奇怪,沉南初抿着嘴微笑,右脸颊上的酒窝浅浅浮现。
沉南初笑着纠正她:「是食色性也。」
「噢是的,抱歉,我的错误。」沉怀恕很乾脆的道了歉:「不过亲爱的,我猜你一定不晓得我究竟有多么努力才能忍住不向你发出一场浪漫的约会邀请。请恕我冒昧无礼,但初初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你将成为我下一季新品的繆斯。」
沉怀恕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从不吝嗇给予旁人讚美,用字遣词虽然夸张,但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或者是受到冒犯。她享受着浪漫却又不失率真,在她眼里世界上一切的事物都只是美的不同呈现方式,所以那些事物必然都有着属于自己存在或发生的意义,人类只需要欣赏就行。
和沉怀恕相处了那么多年,沉南初虽然已经很习惯女人突如其来的讚美,但每次听见都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萤幕另一端的沉怀恕眼尖地捕捉到他悄悄转红的耳尖,忍不住开口揶揄几句。
「亲爱的,你的耳朵让我想起前天在转角花店看见的红色鬱金香。我不是那些伟大的农人,却还是控制了花期,这很神奇,难道不是吗?」
沉南初只能无奈道:「请别捉弄我了。」
姑侄俩一来一往,话题越聊越歪,最后是沉南初强硬的把话题转回沉怀恕回国的日期。
沉怀恕十分无奈地表示:「我的助理annie临时跟我请求了一週的假期,你知道的,年末的工作量简直是地狱,但annie平时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实在让我找不出拒绝她的理由,于是我答应了,但这也意味着我可能无法准时回到国内。亲爱的,对于这次食言,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lola,我并没有这么小气。」沉南初安慰她说:「我理解你的工作,并且支持你的任何决定,所以请不要为此感到内疚或是负担。」
「但我依然感到抱歉。」沉怀恕又和沉南初道了一次歉,接着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这次回国能和你那位小男朋友吃顿饭,我还特地准备了礼物。我想他一定会喜欢的,却没想到这个计画不能实现,这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小男朋友?」沉南初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他又重复一次:「或许你指的是男性朋友。」
「不,我的意思是男朋友。」沉怀恕想了想,说:「你的爱人、伴侣,又或者对你来说,他是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的结晶,不过那些都只是你的定义,但我的确是指与你共度一生的人。」
「停,lola,虽然我不太清楚你的那句『小男朋友』是在说谁,但你知道那个人不会出现的。」沉南初无奈笑了笑:「我是单身主义。」
「但是亲爱的,老实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不觉得你是。」沉怀恕并不怎么认同他的话:「在我看来你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而已。」
顿了几秒,沉怀恕又开口说道。
「初初,我刚刚说的小男朋友就是你上次特别让我帮忙带东西回来的那个,我认为他对你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你几天前发给我的烹飪照片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也在,因为我看见有一个小男孩的目光总追随着你。」
「我不清楚你们两个人现在的关係,但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是不太一样的。我不晓得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应该享受一切顺起自然。」
「一切的情感都是顺起自然发生的,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去抵抗这些必然出现的结果。」
「抱歉,lola,但我想你可能误会??」
沉南初刚想反驳,突然一通电话打进来,铃声响了两下,甚至还没听见手机转知来电者是谁就已经掛断了,再后来响起的是客厅里的座机。
「看来我好像不小心打扰了你的约会。」沉怀恕伸了一个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她嘴里闷哼了一声:「行了,我也偷懒的够久了,再不回去,恐怕我的临时助理zoey就该罢工了。」
视讯通话掛断前,沉南初又再祝了沉怀恕一次新年快乐,女人则回祝他一切顺利,同时还希望他能够把自己刚刚说的那段话重新咀嚼一遍。
说了再见后,沉南初走向客厅。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掛断,他接起电话。
「喂,您好。」
「喂?」少年的声音顺着听筒传递过来,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周遭的风声很大,还有一些细碎声响:「沉南初吗?」
「嗯。」沉南初几乎是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就认出来了:「纪祈,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接听电话以前,沉南初有想过这通电话可能会是保险公司打来的、贷款当铺打来的、补习班打来的,甚至就单纯只是有人不小心打错电话而已,却唯独没有想过听筒的另一端会是纪祈。
他属实有些意外。
「你在家吗?」
「对,我在家,怎么了吗?」
「你在忙吗?」
沉南初不晓得纪祈突然问这些问题是想做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没有。」
「那你想要出来玩吗?」
「出来玩?」沉南初问:「要去哪里?」
「等等你就知道了。」少年语气神祕,还顺便抱怨几句越晚越冷的天气:「快点出来,我在你家楼下,还有这什么鬼天气,也太冷了吧。」
??
掛了电话后,沉南初穿戴好衣物出门,最后他在大门旁边找到了坐在花圃砖块上的纪祈。
「沉南初,这里。」
听见少年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沉南初顺着声音来源,支着盲杖,慢慢地走向纪祈。
「你比我想像中的快。」纪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沾上的灰:「新年快乐。」
纪祈大老远的就看见了沉南初从楼道间走下来的身影。男人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宽松羽绒外套,里头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暗色穿搭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冷淡疏离,似乎不好接近。
可他一笑,就又回到平时的样子。
「新年快乐。」沉南初笑道:「因为你说很冷,怕你被冻僵,所以收拾好就赶快下来了。」
之后沉南初又再问了一次纪祈他们现在要去哪,可纪祈却依旧神神祕祕的不打算告诉他,只让沉南初在这里等他一下,就不晓得走去哪里。
没过多久,沉南初就听见一阵车轮转动的细碎声响,由远至近,最后在他面前煞了车,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在一片安静中,显得过分突兀。
纪祈立好了车,将沉南初带到脚踏车旁。
或许是沉怀恕刚才的那段话起了作用,沉南初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要和少年共乘一辆车似乎有些彆扭,这感觉实在太奇怪,站到脚踏车旁边以后,他默不做声地站在原地,没有前进。
纪祈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少年长腿一伸,就直接跨上了车,而后他转过头朝着还站在原地的沉南初说道:「来吧,上车!」
纪祈拍了拍后座额外装上的软垫,发出沉闷声音:「这台车是萧子棋的,他在后座装了软垫,就算有颠簸,屁股也不会痛,你放心好了。」
沉南初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一句话就糟蹋了少年的心意,于是最后还是坐上了后座。
载着两人的脚踏车骑离公寓门口,沿着脚踏车道,朝着河堤悠悠前进。
过年期间家家户户都是热闹的,路上的车不是很多,故障的街灯闪烁,乘着夜色,纪祈才松口告诉沉南初说他们现在是要去河堤放烟火。
纪祈今年的年夜饭是在萧子棋家吃的,他妈妈还在出差,今年过年确定是没办法回来了,怕自己儿子一个人吃饭会感到孤单,于是提前询问了萧子棋的妈妈能不能让纪祈去他家过年。
父母都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也是跟自家儿子从小玩到大的,萧妈妈当然不会拒绝,一大早去市场买菜的时候就顺便到纪祈家的公寓提人。
吃饱饭,萧子棋的堂弟们吵着要放烟,大人们拗不过孩子,就让萧子棋和纪祈两人去买点烟火回来。反正过年嘛,热闹一点总是好的。
一声闷响后,火光直衝上云霄,夜空中流光溢彩,转眼间,斑斑光点散向四周,最后被漆黑如浓墨的夜色吞没。
看着看着,纪祈莫名想到了沉南初。
在某次聊天的时候,沉南初和他提过一次。
跨年夜那天,他正准备去市中心看烟火,可却在路程当中,在某个小巷中不小心捡到了喝得烂醉的他,也因此错过了只在十二点的盛宴。
沉南初说这句话时,语气和平时并无不同。
但那一天,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想要去看一场看不见的烟火的?
之后错过了烟火,他又想了些什么?
纪祈无从得知。
他只知道在烟火炸裂的这一秒,沉南初应该要在场。
所以他拿起外套,打了声招呼后就匆匆离开萧子棋他家,准备好烟火,来到了沉南初的公寓楼下,一通不正式电话却是他无比真诚的邀请。
「上次让你错过跨年烟火。」
声音散在风中,但沉南初还是听见了。
「现在还你一个特别的除夕烟火。」
一路逆风,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沁入鼻腔的是带着凉意的空气,脚踏车的速度快不了,这条路长的就像没有尽头,河堤在地球的另一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纪祈说起今天在萧子棋他家时,是怎么被十几个萧家亲戚轮流夹菜的,唯一庆幸的是幸好赵晏也来了,否则他就只能独自承受这份来自长辈们的甜蜜负荷。
纪祈还说他刚刚其实已经去过河堤勘查地形了,底下有一区地板是水泥材质的篮球场,这台脚踏车没附篮子,所以现在烟火全都堆在那里。
沉南初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瞇起眼笑了起来,右脸颊上的酒窝盛着满到快要溢出的笑意。
少年带来的或许不只是天上烟火。
还有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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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河堤,纪祈将脚踏车锁在路灯旁,接着两人走下楼梯,到了下方平坦的水泥篮球场。
纪祈让沉南初先坐在球场边的公园椅,自己则跑去拿刚才提前放在一边角落的烟火。
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吉他的声音和男孩自弹自唱的歌声。
距离还是不够近,沉南初听不清歌词,甚至不知道他唱的是中文、英文,又或者是任何一种语言,只能确定那是一首节奏轻快的抒情歌。
沉南初闭上双眼,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平和的氛围中,指尖随着节奏轻敲椅面,打着节拍。
忽然在某一个剎那,一阵尖又长的声响呼啸而起,划开了这份平静,敲破了苍茫夜色,下一秒,一点一点的闪烁光点瞬间匯集成一道道的星光瀑布往四面八方坠落,在眨眼间失去了踪影。
停下指尖抬头,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看不见。
沉南初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自己无法再看见任何事物的事实,只不过他偶尔还是会感到遗憾。
他今年也才二十四岁,这个世界很大,有太多事情还没有体验,有太多的地方还没有走遍,偶尔还是会觉得遗憾,但也只能遗憾。
因为这是既成事实的事实,是即使再努力也只能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
「这款烟火是伞状的那种,射上天空之后大概过三秒会直接散开,散开的时候有点像流星,还会一闪一闪的,你听到的那些啪啪声就是这个时候发出来的。顏色很多,每一条都不一样。」
忽然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他的人同时也坐到了公园椅上。沉南初只是沉默的听着,他没有开口,也还是仰头望着天空,就像一个普通人正专注的看着那些美好的烟火。
随着烟火燃尽后消失,少年的声音也会因此而停顿,直到下一颗烟火出现在夜空中,他才会再次开口跟沉南初描述这一颗烟火的模样。
「这款烟火是??嗯,是小星星那种,真的是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它一掛上天空就闪个没完,顏色也都是白色的,维持的时间还挺久??」
烟火闪烁不绝,纪祈独自看着天空说了很久的话,趁着两种烟火交替之间的空档,他悄悄转过头,想确认一下身边那人究竟是什么反应。
可这一眼,就让他愣在了原地。
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眸此时此刻映上了无数烟火闪烁的光影,就像在水彩画里添上一笔浓墨重彩,湖光瀲灩中投下一块碎石激起千层涟漪。
纪祈一直都知道沉南初长得好看,好看到就算是喝醉后的自己也愿意跟着当时还是陌生人的他回家的地步。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他总是觉得那双瞳眸中似乎住着一对勾人魂魄的妖精??
爆炸声依旧,沉南初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纪祈开口。他有些疑惑,因为这颗烟火的声音明明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所以应该不是重复的才对。
心想少年或许是说太多话有些累了,沉南初转过头,正打算问他要不要喝口水、休息一下,自己的包包里还有一罐没开过的矿泉水。
沉南初猝不及防地回头,纪祈没来得及转开视线,就这么直直对上了那双眼睛。
方才还映着灿烂烟火光影的眸底,此时此刻却出现自己的身影??
烟火还在施放,一颗颗的小光点直衝上天,在半空中咻地一声后崩裂,散出细碎声响。
在如此吵杂的环境中,纪祈仍然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振聋发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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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状况了??希望我写得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