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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韫玉讨厌柔弱的身躯,但女子本弱,这是她长久以来相信的事情。
    她一直深深地知道自己的体能与男子有差距,却从未有过女子不如男的想法。因为她确信她有才学有智量,她受限于女子的身份与卑微的身世,可却并不自怨自艾。
    裴韫玉恃才傲物,她只觉得所有苦难不过是对她才智的挑战。
    “石韫玉而山晖。”
    她一直完美隐藏一个秘密。
    “清辉……清辉……”她亲昵地低声哄着,然而面上却是一片漠然。
    裴韫玉想,太冒失了,因为不熟悉沉家宅院的布局,今日竟被姜见月发现。
    她定是要问她的,她该怎么说?
    姜见月不是那么好糊弄,她和柳以、沉珺不一样,她是一个正视女子力量的人。这代表,她无法在她面前以柔弱蒙混过关。
    “裴姑娘,孩子睡了吗?”是姜见月的声音,她亲自过来,“我们一同去说说话吧。”
    裴韫玉的目光落在姜见月的身上,她难得嫉妒,此刻却嫉妒她有一个健康的身躯……
    李迟遇见裴韫玉是在沉家宅院的桂花树下。
    将开不开的桂子,寂寞无人的庭院。
    “夫人是在做什么?”他看到裴韫玉梳的是已婚妇人发髻,“桂花还未开,不是折桂的好时机。”
    裴韫玉有些惊讶,随后轻笑:“正因为没开,才在这等桂子花开啊。”
    恭亲王妃喜桂花,恭亲王世子亦爱桂花,曾在民间寻得一棵百年桂树,耗费许多人力物力运到京城的恭亲王府。
    一到秋天,王府门客们都会写一些咏桂的诗篇,目的正是投其所好。
    这是苏谩告诉姜见月的。
    一到秋季,李迟连衣摆也绣上了细小的桂花。
    “夫人也喜欢桂花吗?”
    裴韫玉如愿听到这句话。
    *
    见李迟最近对姜见月颇有兴趣,苏谩十分不解。
    “沉夫人如此可怜,我们为了永平侯府也应当多关照他一些。”李迟说话时没有看苏谩的眼睛,“你是她表兄为何这般冷漠。”
    “毕竟男女有别,我不便帮她太多。”苏谩冷冷道。
    李迟不计较他言辞冷漠:“男女有别,但嫂溺叔援。沉夫人青春年少便寡居后宅,当真可怜。”
    苏谩不语。
    李迟却自顾自地说,他向来是副好心肠,素日救济穷人,帮助妓女也是常有的事,对姜见月心生怜意并不稀奇。
    然而李迟如此悲天悯人却向来无视,他正是造成这些人苦难的原因之一。贵族与男性的身份,注定了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从他人身上汲取而来。在这个意义上,姜见月和他有一半的相似,姜见月也是个贵族,尽管她只是一个贵族女性,作为贵族的附庸存在。
    “姜泽给我寄了一封信,他托我关照沉夫人。”李迟问,“你不是帮他带信了吗?为何姜泽还要再给我寄一封。”
    他不等苏谩回答:“姜泽的意思是他要来青州。”
    李迟转身正视苏谩,向来和气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威严,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忘记,李迟代表的是皇权。
    “苏谩,你应当多关心一下你的表妹。”
    皇权至上,苏谩高傲的头颅也要低下:“是。”
    在姜泽的书信寄到前,他尚且可以拆穿姜见月的谎言,告诉李迟她不过是侯府的弃子。
    可现在,他已经解释不清了。
    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按照姜见月和李迟说的做,他的屈服对象包含着姜见月。
    于是他们三人又聚在了一起,这次,姜见月坐在那同他们一起品茶。
    “夫人不愧是武将之女。”李迟笑意盈盈,“等回京城了,我定要永平侯世子带我去打猎,夫人可定要来,好指点我一二。”
    “殿下说笑了,有哥哥在便够了,何必要我再去添乱。若我去了,哥哥反倒要分心照顾我。”姜见月思绪惘然,仿佛是陷入回忆。
    李迟为她这副表情触动,面上也带着伤怀。
    苏谩低着头,望着白瓷盏中的茶汤。由于他素来情绪寡淡,李迟不曾在意,还以为他是在品茶。
    实则苏谩是在忍耐,他看着茶汤中的涟漪渐渐归于平静,而心中的涟漪却无限放大。
    “真是怀念啊……”姜见月还在幽幽叹息。
    她和李迟的交谈声在苏谩耳中远去,又或者他的耳朵暂时失聪,从听觉开始,视觉、嗅觉……都在离他而去,最后全身的只剩一处是有感知的。
    那便是他的腿,在姜见月的手下与姜见月所留下的字迹之间。
    字迹如今已结痂,正是痒的时候。苏谩自制,日常举止完全让人看不出来。
    姜见月也觉得奇怪,她想苏谩如此自制力,若用在其他地方,该是多么大的祸患……
    她一面同李迟说话,一面将广袖铺开,遮掩着一只手往苏谩探去。
    她的手精准地覆在那字迹所在的皮肉之上,那毕竟是她亲手刻下的字,也许苏谩都不会比姜见月更清楚。
    她的手落在上面,指尖勾画,试图通过布料感知那字迹的存在。
    痒,仿佛从前克制的痒意都只是暂时封存,被封存到他的血肉里,此刻从他的血液里顺着姜见月的指尖流出。
    她的指尖不断地晃动,于是越流越多。
    苏谩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他的腿不断流淌,他尚存理智,思绪没有被姜见月的手指一同搅乱,他知道,这是因为伤口的结痂被姜见月掀开。
    疼痛感迟钝地传来,他诡异地欣喜于疼痛,疼痛覆盖了痒,让他感到一种痛快。
    他应当记得,姜见月这么一扣弄,伤口痊愈得就更慢了,同时也意味着留下永久疤痕的可能增加。大概率,他的腿上要永远留下姜见月的印记了。
    可苏谩还在沉浸于痛苦,他在这些细微却密集的痛苦中体味到一种快乐。那轻飘飘却刺痛的快乐,像是小虫在吮吸他的脑子。
    他要想到,如果他的腿上永远留下了姜见月的痕迹……
    那如何,谁会去看苏公子的腿上有无疤痕,这么隐秘的疤痕没人会发现的。
    不、是有的。
    他未来的妻子会发现,总有一天他的妻子会发现这个秘密。隐藏秘密的唯一办法,唯一办法就是……
    他的理智在被蚕食。
    他自视甚高,至今没有议亲。他对未来的妻子设下许多想象,无疑要是一个品行高洁的女子,这样才配得上,但同时她要是柔弱的,或者说这一点上,是要求他的妻子配不上他才行。
    他从没设想过姜见月,他的记忆里有年少时姜见月穿红衣的模样,姜见月品行不端,她配不上他,可除此之外,永远都是他配不上她。
    他讨厌这样的妻子。
    然而此刻却深陷这种想象,想象是安全的。
    他无论如何沦陷于想象,现实里姜见月都不会是他的妻子,这代表他很安全,他高高在上。
    姜见月没有看苏谩,她专注地和李迟聊天,于是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又毫无章法,她根本不在意会被李迟发现,如果被发现,褪下裤子腿上正流血的苏谩更应该担忧。
    苏谩开始想,为什么他们是在户外品茶,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同姜见月两个人,既然他才是姜见月的表兄,李迟这个无关的外人为何又要参与其中。
    他的忍耐,不得不以仇恨抒发,他低着头,实则心里怨恨着李迟。
    他最怨的是姜见月,他应当恨她才对。
    “对了,殿下不知道。”姜见月和李迟说到好笑处,扭头看向苏谩,“苏表哥不会骑马。唔……也许是会的,但骑得真的恨差,他小时候凡是有我在,便从不骑马。”
    苏谩抬头,惨白的一张脸,李迟大惊,这才意识到苏谩一言不发已经许久。
    “真可笑,好像这样我就不知道他骑术很差似的。”
    李迟看着姜见月毫无意识地说完,他忙问:“苏兄,你可还好。”
    他话音刚落,姜见月的手用力地一扣,指尖下陷到柔软的细缝,微微濡湿。
    “表哥,你还好吗?”她看向苏谩,手快速收回,毫无诚意地关心。
    “我还好。”仿佛她一收手,苏谩的五感便尽数回拢。
    苏谩垂眼,瞥见衣裳上的杂乱血丝,像是姜见月指尖留下的刮痕,细细密密、触目惊心。
    “我失陪一下。”他剧烈喘息,转身匆匆离席。
    姜见月取了手帕,正慢条斯理地细细擦着手,李迟疑惑,完全没注意到她。
    “表哥怎么了?”
    “大概是身体不适。”李迟对姜见月道,“夫人,我先送你回去?”
    李迟虽怀疑苏谩的反常是由于他对姜见月的不喜,他看得出。但苏谩的反应似乎是真的不适。
    “不必了,我自己回。只是,表哥这样实在让人担忧,我便是回去也难以安心。”
    “那等苏兄好了,我差人去夫人宅院告诉夫人可好。”
    姜见月看着李迟温和的面容,说:“好啊。殿下想必不知我的住处,我要告诉殿下才是。”
    “苏兄知道的。”李迟缓缓道。
    姜见月站起来辞别,她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气:“不,还是先告诉殿下吧,省得打扰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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