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式的女声将程榆星从回忆里唤了回来,她这才发现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简薇,自己不知道在何时坐上了返家的公车,由于她所住的地方离公司较远,搭乘附近的捷运后她仍需要再坐个五站公车才会到住家,也许是高中的习惯,对她来说搭公车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打开手机点开播放列表,表里的歌就像人一样,随着每个时期喜欢的曲风不同,也有听腻的可能,来来去去,唯一一直留在列表的还是那首《晴天》。
其实程榆星本来没那么喜欢周杰伦的,要说起她的播放列表,最多的是梁静茹的歌,周杰伦的歌不过是佔了少数,甚至连《晴天》都没有被她收进歌单里,但就因为沉宓光喜欢周杰伦,所以渐渐的她也开始听起了周杰伦的歌,只是她一直没开口问,周杰伦这么多首歌,为何沉宓光特别钟情于《晴天》?
都说「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会不会其实沉宓光也是这样?但程榆星始终不敢开口问道,因为她清楚,她不会想听见沉宓光的答案,所以与其听了难过,倒不如谁也别开口。
程榆星每每在听见那句「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她的心脏也彷彿被什么给掐了一把,失落的心情掩不住,那句话彷彿像是她在问沉宓光一样,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但在沉宓光面前她总假装自己没事,假装自己对他从来就没有多馀的心思。
公车停了下来,她看着前面的乘客伸了个懒腰,她没太在意,又将视线放在眼前的窗上,一声闷雷后,她看见一矗一絀的雨丝落在车窗上头,从公车上望下去的人们,一个个都撑起了雨伞,有人则是狼狈地奔跑着。
一辆单车撞进了她朦胧的视野里,前座的男孩奋力地踩着踏板,和男孩表情形成对比的是后座谈笑风生的女孩,但儘管如此,程榆星却没见男孩因疲惫而停了下来,他时而踩着时而转头和女孩说话,眼里都快流出了蜜,也是这一刻才让程榆星察觉,在男孩眼里,女孩彷彿就是他的全世界。
她好似又回到那个夏天,那时候的她坐在后座听着随身听,绵绵细雨沾湿了沉宓光的背脊,她的手指轻贴在他的腰间,感受透过指尖传来的温度,鼓譟的心跳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
就当音乐下到最后一个重音,程榆星醒了过来,方才的美好都犹如一场梦境,她拿下耳机,望向车窗上投射出的自己,果真又陷入无尽的回朔之中,冰凉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衣襟,伸手往脸颊抹去,却又来得更猖狂了些,她只能祈祷不会有人看见她的狼狈。
窗外的雨势已从细雨转为倾盆大雨,方才双载的男女已经不知道骑往哪里,随着一阵雷电交加,公车司机忽然急煞,程榆星的额头往前面的椅座一靠,就这么敲出了一道印子,半晌才从乘客此起彼落的抱怨声缓过神来,她抬头,耳里接收到的机械女声,让她几乎不敢置信。
『诚阳高级中学,到了。』
她看着眼前闪着红色亮光的跑马灯,仍觉得不可置信,自从在这间公司上班后,她每天都是坐着同一台公车、看着它行驶相同路线,可她知道公车表上根本没有停靠诚阳高中,那么现在公车为何又会在非停靠站停了下来?
她被怔得说不出话来,但下一秒她就看着眼前的男孩走上车,他身穿学生制服,肩头上的书包写着校名,他似乎跑了许久,嘴里的喘息到上车仍没有停过,自始自终都是低着头。
就在他拿出悠游卡准备朝前面机器过卡的时候,他一抬眸,程榆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侧脸,如果说前面都仅是猜测,那这一次她可是有着从来都没有过的确定,男孩青涩的脸庞犹如夹带着春风,吹过程榆星心上的一处繁花盛开,那是她朝夕日盼的人,她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但发出的声音却犹如蚊蝇,没能传进对方耳里。
程榆星激动到站了起来,但公车很快便行驶了起来,男孩鑽进了前方的座位,恰巧落在程榆星的视线死角,她不停换着沉宓光的名字,却不见前头的男孩回应,就像一道墙将两人隔了开来,男孩对程榆星的声音几乎充耳不闻,程榆星每喊一句,就宛如拿着一把利刃往心里去,哭的那是撕心裂肺。
车上乘客对她的举动感到不满,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就连前头的司机都要程榆星赶紧坐下。
程榆星低头看向包内,握紧了沉宓光送给她的吉他弹片,她看见上头的红黑色涂漆,岁月已在上头留下了痕跡,她捨不得丢掉,也没道理丢掉,于是天天带在身边。
无畏其他人阻挠及途经的不稳,她在一个个椅背及人群里穿梭,一直到站在男孩身后,她停下脚步,一把抓住男孩的肩头,程榆星心里一惊,不敢相信触碰到这有血有肉的身体,竟让她有些热泪盈眶,因为她仍在这个梦境里,她没有醒来。
「如果有天,沉宓光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忘记是哪天,她抽了一包三合一咖啡粉,正往杯子里倒的时候,简薇的提问让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失笑,试图压住内心的波澜,「先跑再说啊!欸他死了欸!是想吓死谁?」
简薇听完她的回答有些诧异,但不久两人便相视后大笑,那时候她认为自己的逻辑没有任何错误,谁看见死去之人出现在眼前第一个反应不会是害怕的?但此刻的她却移不开脚步,因为她感受到来自沉宓光肩头所传来的温度。
忽然,她的脚步往前一颠,落在耳里的仅剩其他人凄厉的尖叫,她看见公车大片的挡风玻璃狠狠撞上了一处黑影,窗外仍是雷电交加,只是这次打过来的是一片暗红色的火光,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脸,程榆星一个重心不稳摔到了前排的座椅下,痛到她都几乎快失去意识。
在迷糊之间她感觉到掌里传来的温度,她看着掌心上头的吉他弹片,随着一颠簸,弹片弹到了地上,她想用那隻染了血的指尖去勾,明明仅差一公分,却犹如天涯相隔。
程榆星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倾斜,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然想起参加完沉宓光葬礼的那天,回家的路上她看见一台货车从她眼前奔驰而过,馀光一瞥,她似乎看见了前座有个男人,脸被身上的连帽运动衫掩去了大半,仅露出一小截如雪一样苍白的侧脸,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起了这个画面。
只见她的眼前闪过了好多画面,思绪变得杂乱,脑里无数个画面交错着,最后停在教学楼的回廊上,沉宓光走在前头,而她叫住了他。
这一次,她亲眼见着沉宓光回过头来,依然是记忆里那个她爱的模样,他噙着笑意,唤着她名字的嗓音流入了她的心脾。
还没高兴太久,随着窗外的一声巨响一同没入了黑暗,程榆星的世界宛如被辗碎的胶片,瞬间没了声息。